原先宁端随身携带的佩刀上还挂了席向晚亲手打的络子,进岭南城之前他却已经扔了,只将一条络子藏在了身上,却也被鲜血染了一角,变成一块暗色。
宁端用手指摩挲着络子上的编结,轻出了口气。
她必然还在等他。
他必然要回去。
*
席向晚从梦中惊醒过来,不出意料又见到屋里仍然是一片漆黑,习惯地坐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冷汗,没唤外头守着的人进来。
宁端失踪这几日,她惊醒的次数也有好几回,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席向晚靠在床头算了算,发觉距离上一次收到宁端寄来的家书已经有了十四天。
她轻叹了口气,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起身,到书桌边将自己桌底暗盒中宁端先前寄来的家书又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尽是报喜不报忧的,正事都一语带过,甚至还有闲工夫和她说说路上趣事,哪里看得出是战时的家书。
“十四日……”席向晚自言自语地说着,将信纸重新折叠到放入了暗盒之中,咔嗒一声重新落锁。
她已经没了睡意,便合衣在床头静静坐了一会儿,将汴京、岭南一路上的一切都细细在脑中走了一遍,将宣武帝和樊家双方的博弈也统统化作了生动的画面。
若是按照宁端和宣武帝最开始的计划,宁端此时甚至或许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而如今,樊家军还在中北部和王家三位带领的小股队伍打得不可开交,而汴京城中已然风声鹤唳,若无必要,满大街的家家户户都恨不得每天闭门不出以保平安。
天渐渐亮了起来。
席向晚听见了外头有人起身的声响,扬声道,“进来吧,我醒着。”
吱呀一声,翠羽应声将门推开,她的细眉拧在一起,“夫人,您又只睡了半宿?”
席向晚嗯了一声,“我心中有些不安宁,大约是有事该发生,便睡不着了。”
翠羽不赞成地走进房间里,仔细瞧了眼席向晚的脸色才道,“我这边给您打热水传膳去。”
——要是大人到时候回来见到夫人消瘦的模样,宁府里所有下人没一个讨得了好的!
席向晚轻轻点头,手中一刻不停地把玩着宝令的私印,这动作已经几乎成了她的一个习惯。
樊家是打算在进入汴京城之前就将宝令私印抢走,还是准备兵临城下时再动手?
席向晚拿不准主意,便只得做两手准备。
樊子期从汴京退走时看起来虽然十分仓皇,但席向晚可不敢就此当做他在汴京城的势力也一道退得干干净净这么草率。
翠羽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捧着热水,食物的香气也从外头飘了进来,唤回了席向晚的思绪。
席向晚将玉印收起,由翠羽服侍着净了手和脸,换完衣裳又梳完头之后,钱管家正好带着下人将早饭送到。
早饭后,席向晚又翻看起了账本,顺道等着出了门的翠羽带回来前一日都察院新汇聚的消息。
这原本是十分普通的一日,却在中午时分风云变幻急转直下。
晌午日头还没挂到正空,席向晚便听见宁府墙外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嘈杂声,让她不由得放下手中书卷转脸看了过去。
坐在屋顶的樊承洲立刻翻身下地,他在门口探头对席向晚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就回来。”
樊承洲的动作很快,半刻钟不到的功夫便去而复返,皱着眉道,“有恶徒闹事,已经被捉起来了。”这么说着的他脸上神情却并不轻松,而是道,“这时候,真有这种不要命的人?”
席向晚沉吟片刻,将书卷合起,“等等翠羽回来,看她有没有新消息。”
过了不多久,翠羽就一脸凝重地回到宁府,带给席向晚一个坏消息,“今日汴京城中的奸恶之徒似乎都商量好了似的上街作奸犯科,守城军和三法司险些分身乏术,定是有人在暗中指使的!”
而这还只是第一日。
第二日和第三日,汴京城中打砸抢劫之事层出不穷愈演愈烈,好似所有人心中最恶劣黑暗的一面都被勾了出来似的,城中各部不得不纷纷上街捉捕这些人,每日都疲于奔命,城中无辜百姓更是惊惶失措,生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道成为了受害者。
宁府有护院有樊承洲,更是宣武帝令人严密守护的地方,倒是没有受到这些小打小闹的干扰,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樊子期计策的第一环罢了。
到第四日时,有个蓬头垢面的人想从宁府的后门硬闯进去,连外围官兵的关卡都没过就被抓了起来,那人嚷嚷着要见席向晚不肯走,动静大得惊动了樊承洲,他皱着眉过去看了眼,就将擅闯之人提去见了席向晚。
那几乎像是个乞丐模样的年轻人见到席向晚安然无恙,长出了一口气,他捋起头顶散落的头发露出脸庞,急切道,“汴京城要完了,你也赶紧走吧!”
“……平崇王世子。”席向晚端详着易启岳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面容,沉吟片刻才道,“你不将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
第239章
易启岳看起来有些惊惶失措, 衣衫褴褛的他扔到街上和普通难民之间简直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他连接过钱管家递来的茶水润喉的时间都没有, 再度强调了自己的话, “高氏一族没有灭门,他们早就和樊家搭上了线,如今我父亲被他们下了药, 母亲也被控制, 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汴京城里, 总不可能只有高氏一族动手吧?”
易启岳虽然平日里不太动脑子, 但他也很清楚:平崇王府实在不是汴京城里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樊家和高家真要动手,如果只选一个目标,那必然不会平崇王府。
而既然平崇王府被选中, 那就说明樊家和高家所选择的目标远远不止一个。
席向晚沉吟片刻就回忆起了平崇王府和高家的联系:在席青容小产后不久, 平崇王府就和高家的一个姑娘定了亲,只是因为国丧,剩余的婚嫁步骤都要等到之后再办, 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当时汴京城中也有不少人好奇平崇王府为何做出这个决定,去和当时风雨飘摇的前皇贵妃高氏娘家扯上关系,但想到易启岳是曾经闹翻了天非要娶武晋侯府庶女的人, 他们也就习惯性地以为又是易启岳犯了老毛病。
易启岳却是觉得娶不到席向晚,娶别的谁都一样,便听平崇王妃的建议同意了娶在云水画苑中见到的高家姑娘,可谁直达奥这一步棋走错,竟让平崇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高家人借着一顿饭的机会, 直接给平崇王下了药,又雷厉风行地将平崇王妃也控制了起来,易启岳还是在忠仆的护卫下逃出去的,在京城里躲藏了一日才借着守城军的巡逻摆脱了高家的人。
“你不知道,我听见他们说话了!”易启岳咽了口口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疯疯癫癫的,“他们说了,先控制住尽量多汴京城里的大门大户,等大军近了便里应外合再闹一次逼宫,到那时候,陛下腹背受敌,恐怕凶多吉少!”
这计划倒也不是不能实行,只是席向晚没想到之前仓皇从汴京城退走的樊子期居然仍旧埋下了这许多暗线,且在逃走的时候居然沉得住气,连一根暗线都没有揪起来。
“即便如此,我也与汴京城共存亡。”席向晚淡淡道,“樊家的狗腿子怎么没到宁府来动手脚?”
易启岳摇摇头,“他们说了,对你不能现在动手,樊子期亲口下令谁也不准围攻宁府,等到樊家大军入京,他们会前来将你和一件什么樊家在找的东西一起带走——席向晚,你才是他们真正要找的人!”
席向晚笑了笑,道,“你也不傻。”
易启岳一愣,难以置信这个时候席向晚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你还不快带人离开?等樊家的大军真的到汴京城外,就算想跑都来不及了!”
“我不会逃走的。”席向晚垂眸敛了自己的裙摆,朝易启岳微微一颔首,“但你可以暂时留在宁府,我让钱管家给你收拾……”
“樊家要的是你!”易启岳激动得跳了起来,若不是樊承洲在一旁拦着,他都要直接冲到席向晚的面前去抓着她往外跑了,“樊家又能造反,又能在汴京城里买通这么多大家族为他做事,一定是志在必得,你要是落到樊家手里,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席向晚静静道,“但我不怕樊家,他们也碰不到我一根手指头。”
“你怎么知道!”易启岳气急败坏,他跺着脚道,“我已经听高家的人说了,宁端在南边失踪了十几天,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被樊家的人——”
“世子。”席向晚冷下眼神打断了易启岳的话,她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也跟着降了温,“宁府的事情不用你多担心。若是你不愿意留宿宁府,我不会逼你,但对主人家口出不逊便太失礼了。”
易启岳急得说不出话来,千言万语都在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去,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方才冷静了一些,他道,“你要殉情?”
“殉情?”席向晚微微冷笑,“樊家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