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先生颤颤巍巍站直身体,缓声道,“宁夫人,我原本是想先送拜帖,等过一日再来登门拜访的,只是思来想去,始终觉得时间紧迫,才贸然今日求见,虽宁大人不在府中,老朽有一二言不知道能否托夫人转达?”
席向晚颔首,示意翠羽过去扶着老先生坐下,才道,“老先生要找我夫君说的,是不是和那枚印章有关系?”
宁端是带了一张印有那玉印底下刻印的纸去寻的姚老先生,恐怕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已经从中发现了什么。
“宁夫人知道?”姚老先生松了口气,“这就更好了,请夫人听我细细说来——这印章,恐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
连着昨夜梦里和现在听见前朝两个字,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动。
“那图案虽说如今已经见不到了,那却不是因为没有人用,而是因为大庆立国之后,和前朝有关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没有人会去使用了。”姚老先生从袖中取出折叠好的一张纸递给身边的翠羽,“宁夫人请看,这是我从前朝的记载中寻到的另外一些印章。”
席向晚接过翠羽递来的纸,细细扫过上头是用笔画出的几列图形,点头道,“这些确实和我那枚印章上的十分相似,但又有不同之处。”
姚老先生叹着气道,“这是前朝皇族的私印,皇族中人各有一枚,上头的印信各不相同,代表的是不同皇族中人的身份,便如同玉玺一样,一种一个,没有人敢于造假的。”
席向晚动作一顿,她将纸放到手边,朝姚老先生一笑,“或许是先生认错了。”
“宁夫人此言差矣。”姚老先生却十分认真地反驳了她,摆出一幅老学究的模样解释道,“每个印章的不同也是有迹可循的。有的巧妙地将名讳融入其中,又或者是排行的数字,您若是细看那张纸便能辨别出来许多前朝末代皇族中的人。宁大人送来的那一枚印章,我已经找到是属于谁人的了。”
席向晚仍旧含笑望着姚老先生,等待着他将谜底一一揭晓。
“前朝的最后一任皇帝启帝行事暴虐,民不聊生,他的儿子们因为一件小事惹他不快便被褫夺身份的都有两人,可唯独有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是例外的。”姚老先生像是说书般地娓娓道来,“那是他的一个女儿,宝令公主。”
席向晚又朝手边那张满是印信的纸上扫了一眼。
她出生的时候,前朝的事已经几乎没有人提起了,最多也就是从史书中看过一些讲述前朝最后一任皇帝劣迹斑斑天人公愤的例子,并没有听说过宝令公主的名字。
“宁夫人太年轻了,想必没有听说过这位公主。”姚老先生摸了摸胡子,道,“传闻中她拥有惊人的美貌,却没有画作流传下来,因而已不可考,但有一点却是确信无疑的:她是最后一代皇嗣中,最受启帝宠信的一人。这种宠信已经到了能无视他当时疯癫的程度。史书记载中,启帝从不曾对这个女儿发过一次火,无论宝令公主想要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寻来,与任何一位宠爱自己女儿的平凡父亲没有任何的区别。”
席向晚自己也是受过这等宠爱的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不过这慈父的形象套到那位有名的暴君身上时,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若不是宝令是女儿身,太子的位置必然就是她的。”姚老先生仿佛陷入了感叹之中,“可前朝作恶多端,终归是长久不了的。在宝令公主及笄之后的第二年,高祖便带兵起义了……这之后的事情,想必宁夫人都知道,前朝毁于一旦,大庆从此兴起,前朝的皇族无一幸免。”
席向晚点了点头。
高祖是从尸山血海里建立的这个王朝,建-国初时年年都在打仗,一个这样刀口舔血爬上开-国皇帝之位的人,当然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只肃清所有前朝的皇家血脉都算是仁慈的了。
“但野史记载,唯独宝令公主一人,走了暗道,是被启帝想方设法派心腹护送出宫去逃亡的。”姚老先生目露精光,“而当高祖在宫中照着玉碟杀人时,真的没有找到宝令公主的踪影。因此,她或许真的是成功逃走,改名换姓活了下来。”
席向晚淡然笑道,“又或者,她其实早就死在了战乱中,只是她的印章阴差阳错地流传下来,如今正好到了宁府的手中。”
姚老先生摸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宁夫人,实不相瞒。我知道宁大人特地带着这印信来找我,一定是因为印章牵扯到了什么事情之中。但这枚印章既然我能够认出来,这天下自然也有其他人能够认出来,还望夫人转告宁大人小心为上。”
席向晚颔首谢过。
不多久,这位老先生便识趣地提出了离开的请求。临走前,他诚恳地对送至垂花门的席向晚道,“姚家人没有野心,上上下下的人或许各自有不同的爱好,又或者交了些一时没有认清真面目的朋友,但像去年宫宴那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牵扯到其中的。”
对这位老人的洞若观火,席向晚的反应是轻轻一笑,“姚老先生还请放心,只要脚站正了地方,自然就不会被火烧到了。”
姚老先生稍稍放下心来,再度恭敬地告了辞便转身离去。
而站在正厅门口的席向晚则是在老人离开之后敛起了脸上波澜不惊的笑意。
姚老先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骗她。他既然特地上门解释,就说明知道玉印的重要性,更是代替姚家在这其中迅速地选定了立场,作为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报酬,他希望交换姚家的置身事外。
这一切都很合理。
不合理的是这玉印和樊家的关系。
樊家想要前朝一位公主的私印?这又能用来干什么?
就算那位宝令公主当年真的从高祖手中逃出生天,如今也早就是一坯黄土,身上再多的秘密也无从追究。
她的兄弟姐妹所有亲眷,只要是和前朝皇室有关联的,统统被高祖杀了个干净,只她一个光棍杆子也做不了什么威胁大庆的事情,时至今日都没有什么前朝欲孽的动静便可见一斑。
再者,昨夜里的那个梦实在来得太过巧合,加上今日姚老先生的话,实在叫席向晚安不下心来。
她扶着正厅的门思索了许久,想到明日回门就能见到席老夫人详细询问这一切,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压下心头思绪,翻开了钱管家送来的宁府账本。
她的桌子上堆了不少的书册,却并不只是简单记载平日里金钱进出的,铺子良田走商人情等等一应俱全,粗略一算便知道宁端如今身家不斐。
然而席向晚曾经经手过更大的产业,对这些自然是熟能生巧手到擒来,在钱管家诧异的目光中只花了两日就将过往的记载给翻阅完了。
等她将最后一本册子合上的时候,窗外的夕阳已经朝西边斜了过去。
席向晚喝了口茶,道,“宁端还没回来?”
翠羽接话,“尚未。许是被陛下留住了。”
席向晚扬了扬眉,起身走了几步,突地道,“你说在我这桌子底下也装个一样的暗盒可好?”
翠羽:“……夫人用来放什么东西?”
“自然是好东西。”席向晚笑道,“我怕有人贼胆包天,或许连首辅的府邸也敢闯进来顺手牵羊。”
翠羽无语半晌,道,“我去让钱管家给您备一个。”
第209章
宁端回来后便立刻听席向晚说了宝令公主的事情。
“还有, 我昨夜里做梦的时候, 梦中也听见我三哥和母亲说什么前朝的事情。你知道, 我曾祖父当年是和高祖一道起义,随他一起杀进前朝皇宫里的,或许真带回了些前朝的东西也未可知。”席向晚蹙着眉道, “再有这枚玉印也是曾祖父传下来, 两相联系实在不像巧合。”
她嘴里说着, 手中却十分贤惠地替宁端倒了一杯消食的茶水。
宁端低头望着那杯子, 突然想起带席向晚第一次去见四皇子时, 她也给他倒了茶。
时至今日,宣武帝还时不时抱怨那一日席向晚的目中无人——她竟然只给宁端倒水!
“再说了,便真的是前朝末代最受宠的公主, 毕竟只是个公主, 樊家寻她的私印又能有什么用?又卖不出钱去。”席向晚半开玩笑地说。
“樊家不缺钱。他们若是追着这玉印,必然是因为别的东西。”宁端道,“我们还缺了些线索。等岭南的人手动起来, 将樊子期生母的身份传回,应当能再将线索联系得更紧密一些。”
席向晚闷闷地嗯了一声,道, “明日你陪我回门?”
“自然。”宁端立刻点头。
嵩阳大长公主叮嘱他过,无论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大庆要亡了,都得跟席向晚一道回门去席府。让新妇一个人回门,那简直算得上是种对她的侮辱, 相当于堂而皇之地宣布此人对正妻不屑一顾。
“那你今晚还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席向晚又道。
宁端拧了眉,“有些文书需要今日批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完。书房远些,若是迟了,我便睡在那里,不会吵到你。”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突地道,“正巧,我也有些府中的账务没看明白,挑灯夜读也跟你凑到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