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家是村里唯一一户什么喜事都没有的人家,名声也不好,所以村里做亲做寿的,家家户户都送东西走人情,唯独不会给她家送,哪怕一个红鸡蛋一块糖也不会送。
即便是同样不会办事的周家,也因为有李老头的多番打点,令村里很多人都喜欢周恪,觉得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巴结巴结没错,时常给他家送东西。
“字写完了?又在偷懒。”冷清的少年双手拢在袖子里,披着厚厚的披风,不期然的出现在身后。
孟云娴吓的小身子一抖,张着嘴百口莫辩。
踢踏着鞋子跟着周哥哥回他家学写字,孟云娴的情绪很低落。
“这东西怎么还放在这里。”明明是跟一边的李老头说的,周恪却抬手将桌上用红油纸包着的花生糖推向她。
孟云娴猛地抬起头,双目放光——
这个是花生糖,可香了,吃上一片能顶小半天的饿!
她闪着奇异光芒的眸子期待的看着周明隽,没关系啊她可以负责全部吃完。
可惜周哥哥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意思,转身去练字。
“周哥哥!”她的脑袋从他的桌子前沿突然冒出来,像一颗长在桌边的小蘑菇,“我们来玩呀。”
周恪头都没抬:“不玩。”
“玩嘛!”她一把抄起那些花生喜糖,“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来玩成亲的游戏吧!”
周恪笔尖一顿,一滴墨水滴在了刚刚写好的字上,晕开一片。
少顷。
李老头哭笑不得的看着并肩坐在床榻上的两只小孩,在孟云娴的引导下说:“新郎官给新娘子喂糖咯——”
一脸期待的孟云娴嗖的一下扭过头,毫不矜持,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恪哥哥……手里的糖。
周恪的嘴角抽了抽,冷然道:“你像新娘子吗?根本就是饿死鬼——”最后一个“鬼”字时,他恨铁不成钢的把糖块塞进她的嘴里。
等她愉快地吃完。
李老头又喊:“新郎官又给新娘子喂糖咯——”
周恪咬着牙,又给她塞了一块。
整个成亲游戏……他们不断地重复喂糖这个环节……
画面慢慢的被溶解,变成了眼前的周哥哥和那块糖。
周明隽的指尖摇了摇手里的糖:“新郎官要给新娘子喂糖了。”说着,他慢慢将半块糖含在嘴里,笑看着她。
孟云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有点想哭,但是此时哭起来未免煞风景,她吸吸鼻子,趴在他身上笑起来:“这次还一直玩喂糖的游戏吗?”
周明隽含着半块糖,竟然也能清晰的吐字发音,“这颗糖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颗,好好品吧。”
孟云娴笑起来,主动凑上去嗷呜一口咬掉半边的糖,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周明隽舌尖一卷,将剩下的半块糖吃掉了。
“云娴……”周明隽的声音变得低哑。
“……嗯?”
“有个问题,我很不解。”
“什么问题?”
“行礼之时,你说嫁给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府里的水井都封起来。那如果老房子着了火,都没有水井,该用什么灭火呢?”
老房子?着火!?
这是什么问题。
不等孟云娴想明白这是什么路数,男人身体的变化让孟云娴整个人措手不及,想要逃开的时候,他摊在两边的手臂猛地将她抱住收紧,一个翻身改变了局势。
孟云娴的身体紧绷起来,呼吸不畅的看着慢慢逼近的脸。
周明隽满含笑意的眸子盯着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只能麻烦你亲自来灭了。”
……
盛禧园的红烛,燃到深夜也没有熄灭。
霍家的书房,同样灯火通明。
霍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不能寐。
霍昂一打着呵欠,被逼无奈的陪他下棋到半夜。
“太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霍烨落下一子,终于先发问。
霍昂一随意落子,下的很心不在焉:“奇怪什么?”
霍烨:“太子真的觉得,风车这玩意儿,是昇阳郡主能造得出来的吗?”
霍昂一哈哈一笑:“三弟,在你眼里,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霍烨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昂一撒了手里的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我可手里的差事是一日比一日多,没这个闲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霍烨笑了一下:“这么说,我该恭喜二哥深得太子信任?”
霍昂一往椅子上一靠,笑起来:“老三,一个人用不用你,其实和信不信你没什么必要的联系。”
霍烨跟着笑了起来:“和不是对手的人下棋的确无聊,二哥,一起喝一杯吧?”
霍昂一果断的从下棋和喝酒两个选择里选择了后者。
乍暖还寒的小院子里,兄弟二人靠在椅子上,看着院中夜景。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学喝酒的时候?”霍昂一突发奇想,追忆起往昔来。
霍烨淡淡一笑,他当然记得。
从自小只学读书写字的文若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乞丐,咬着牙去学生存之道,从乞讨来的第一个铜板,到学会第一口酒,再到穿行于商场与官场中游刃有余全身而退,在醉生梦死中犹如黄粱一梦,那时候他常常想,会不会有一日醒来时,便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往昔斑驳而苍茫。
霍昂一看着夜空,忽然笑起来:“老四那个死丫头成什么亲呢,哥哥们在这里喝酒,她就该乖乖的在一边斟酒,老老实实的坐在……坐在……”霍昂一四处看了看,选定一个角落:“对,就坐在那个角落,动也不动跟个受惊吓的兔子似的,最有意思了。哈哈……”
霍烨顺着霍昂一指的方向望向角落,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来。
鼻头红红的小姑娘吸着鼻子,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壶站在他们的中间,吃力的倒酒。倒完了,就一个人怀着心事坐到角落,不像别的刻意接近的姑娘那样懂得讨人欢心,却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望向她。
她好像藏着许多的事情,可一颦一笑又那样的简单。明明是出身大户人家的模样,却能懂他们所有的苦困与艰难;明明比他们还要小,却能说出令人意外的道理来。
霍烨这一生从未遇见过任何难题,唯独在看懂她的这件事上屡屡受挫,等真正看懂的时候,她已经决意离开,回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霍烨忽然望向一旁的下人,做了一个吩咐的手势。
片刻后,宽敞的院子里竟然摆满了烟火。
霍昂一喝酒的动作都愣住了:“你哪里搞来的这些?”
霍烨看着暗沉的夜空,淡淡道:“买的。”
霍昂一差点呛到:“老三,你不会要放这些吧!?”
霍烨:“嗯,忽然想放放看。”
霍昂一失笑:“我只见过男人哄女人放这玩意儿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放这个干什么?更何况这里是京城,不是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就不怕前脚放了这些,后脚咱们两个就被京卫抓走吗!”
霍烨懒懒道:“二哥现在是太子的宠臣,我有什么好怕的。二哥,咱们去馥园放烟火吧。”
霍昂一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病。”
……
烟火被点燃的那一刻,整个馥园上空几乎都被烟火照亮。
绚烂的烟火之下,霍烨仰起头看着它们,脑海里会想起那张满是惊讶的小脸和连绵不断的惊叹欢呼声。
那是相识之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她兴致勃勃的邀请他们一起办灯会,还能猜谜拿奖励。好巧不巧的,那一晚刚巧有商会办宴席,因为他们牵线的一宗生意谈的十分顺利,所以也拿到了请帖。
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丝毫不介意要自己一个人过元宵节,摆着小手让他们多吃酒,与姑娘们玩的开心些,她一个人也能办灯会。他什么都没说,脸色自然不好看。
宴席到一半,他不顾霍昂一的不悦率先离开。
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都能玩的风生水起的性子,好像从来不会寂寞,她说要自己办灯会,他就信了,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回到家里时,院子里根本一盏花灯都没有。
昏暗的院子里,仆人拿着一只光线微弱的蜡烛在放天灯,一盏又一盏,在小院上空稀稀落落的飘荡。
发现他忽然回府,坐在昏暗角落的她吓了一跳,惊惶走动时脚下一绊,吓得他赶紧冲上去接住她。
她有点慌张喊他,他却意外的发现她看不见东西。确切的来说,是在黑暗里看不到东西。
他知道这种病症,是雀蒙眼,光线昏暗时便如同眼盲。
他将她带到灯火通明的房间一通责骂:“看不见为何不早说!院子里为何不多点灯?你准备摔成傻子才告诉我吗!?”
他自认为很凶狠的骂她,可是她却自顾自的笑着。所以他从来都看不懂她,明明对她并不温柔也不亲近,可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受伤难过。
他兵败如山倒,懒得与她较真,看着放过的天灯,好奇的问她为何从办等会改为放天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已经飘远的天灯,眼神微微一变。
“小时候,有一个哥哥给我放过。我从来不敢夜里出门。可是他带我出门,用蜡烛点了长长的一条路引,带我看天灯。那是我第一次在夜里出门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