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这些铺子都是在王家名下,但近有传言称,此间大部分已经由王家转入新崛起的榕江谢家手中。
也是,王家虽历史悠久,伺候过三朝皇帝,是底蕴深厚的大家族,但历年来,因祖上有喜食五石散的传统,子嗣不兴,且一个个放浪形骸至极,对做官毫无兴趣,对家族实业毫无兴趣,终日风花雪月,饮酒作赋。纵使才高八斗,盛名在外,也难拯救金陵王家的颓唐之势。
总之,金陵王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尤其是继承家族的嫡长子乃是一名女子所扮。
不过,此乃家中秘闻,除几个紧要人知晓以外,众人皆是不知。
“爹爹,够了够了,这个我不带!”一身形瘦小,作男子打扮的人急急切切地从对面王府大门里奔出,因为太过慌张,少不了几个趔趄,差点就毫无形象地摔到地上去。
“美芹,不够不够,这个带上,那个也要带上,你去的可是千里之外的鹿山书院,那地方荒山野岭,比不得金陵,你有钱也买不着,听爹的话,都带上,马车又不是放不下。”
“美芹”是王家嫡子王易安的字,从里面追出来的乌衣中年男子,脚上的鞋子都未穿稳,披头散发的便是她的爹,王氏家族的族长。
谢老爷子一惊,那可是一族之长,但一想到他们王家素来放荡不羁,别人若是这样子出来叫衣衫不整,但在王族长身上那可是——真名士自风流。
如此一想,不禁感慨,金陵王家的名士做派不是谁都学得来的,心中更是钦羡王家得厉害!
谢武原看着自家爹脸上止不住的荡漾笑容,心中忍不住百般鄙夷,这王家除了一个王兰蕴拿得出手,还真没什么值得他另眼高看的,他们王家人整日只知寻欢作乐,兴起时做个一两首诗词,写个几笔字画,就这样都值得爹……他自认他们谢家也不差啊,出过几个皇妃,京城大部产业都是谢家的,富可敌国,他的三妹马上要做皇后,可谓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究竟他爹有什么不痛快,就是在王家面前直不起腰来,总是一副谄媚小人样?
谢老爷子当然不会告诉儿子,他其实是过继到谢家的,他原本是谢家旁支最为落魄的后代,因为正支某个夫人含冤而死,死前以血书立下诅咒,于是谢家孩子无不早夭。为了谢家后继有人,才找了当时不过八岁的谢老爷子。
说来也奇怪,凡是十四岁以下的谢家后人,都死于非命,独独只留了谢老爷健康有活力地活了下来,虽不是正统谢家血脉,但凭着一股聪明劲奋斗了三十多年,谢家在他手里做大到今天这种地步。
若不是那些后人受了诅咒意外死去,哪轮得到谢老爷这低贱血脉发光发热?
众人都不禁感慨,这简直是为谢老爷量身打造的嘛!
谢老爷虽然有钱有势,但一直有个心病,就是自己的出身低贱,不是纯正血统。他对书香门第有种不可名状的崇拜之感,尤其是王家,总觉得王家血统纯正,要高贵很多,自个儿财大气粗,顶多算个暴发户,哪能与他们同日而比?他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王家女儿弄个过来做儿媳妇,这比三女儿当上皇后还要值得高兴!
武原那个傻小子哪懂得他的雄心壮志?一心钻钱眼里去了,哪还看得到其他?庸俗!肤浅!
正当谢老爷子沉醉于族长的深深迷恋之中,那个王家嫡子看过来了,她是完全没有料到外面站了这么多人,立即站住,站得方方正正,粗着嗓音正色道:“爹,谢家人在外面站了许久,儿子也得赶紧上路了。”
王族长看过去,果然谢府大宅前浩浩荡荡站了一大批人,不过是送一个做书童的庶子就这么大阵仗,而自家门前,除了女儿和自己空无一人,老脸不由得一红。都怪昨日闹得太欢,酒水不知喝了多少,夫人和其他几个女儿都还睡着呢,嘴上说着要给美芹送行,实质上连眼皮都不愿动一下,挥挥手也就作罢了,幸好昨日已把行李收拾好,由下人装上了马车,今日没有什么要用人的地方。
只是乖女儿不乐意带吃食,那要是路上饿了想吃点熟食又怎么办呢?路上不便,那些贱民的食物粗粝,此等精致食物哪里买得着?乖乖女儿嘴又挑,这不肯吃那不肯吃,饿着了怎么办?所以他一定要她带着,以防万一。
王族长顺势把一个大包袱往她手里一塞,便上前去同对门家的谢老爷寒暄几句,对于这等暴发户之流,他向来是有优越感的,同时,他也爱和他说话,因为不论他说些什么,那谢老爷都是双眼冒星星,连连点头赞同,没有一句话不称“是”,他从其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趁着两家父亲在交谈,王易安凑近谢武甫,眼尖地看到他手里有个白玉镯,顿时惊奇,伸出手去就要抢。这么多年,她见他那么多次,可没看到谢武甫身上出现女人用的东西,这个白玉镯样式古朴,一看就很多年的样子。
谁给的?哪个女子不要命,敢动她看中的男人?
谢武甫因为被强迫去陪读,心中有气,看到王易安都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怎会允许娘亲给的镯子被他碰?
当即迅捷出手,堪堪避开,手下还暗暗地推了一把,王易安屁股着地,脸上一副吃屎的表情。
“美芹,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坐到地上去了?都让你临行前吃个小粥,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现在好了吧!没力气得都站不住了,走走,回去吃了饭再走。”王族长扶起自家女儿来,嘴里不住地念叨。
“爹,我刚刚只是没站稳,我不吃。时间不早了,你快让人送我们出城吧!”王易安一颗心都放在谢武甫身上,十分不解。前几天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对她态度如此不善,她到底是哪惹他不痛快了?
很快,整饬一番,两人就准备上路了。
王易安手里拿着一大包袱的吃食,身后是装得满满当当的一马车,里面有各种生活用品,书籍及一些名贵的摆件。
她爹进行最后的叮嘱,谢府一大家子不由自主地围上去,只余谢武甫和他娘站在一旁。
武甫他娘看看他背上干瘪的包袱皮,手里拿着几个小小的油纸包,人家那边穿得华美贵服,而武甫他一身陈旧玄衣,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不断地掉下来。
“娘,你哭什么?”谢武甫不解。
“儿啊,是娘不好,没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你只是个低贱的庶子,让你受尽这般委屈。王家嫡子也就算了,可武原他和你是同一个爹,他好吃好喝,可你在府中却比下人还不如,娘亲真是对你不住!”
“娘,无妨,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儿子不认为自己低贱,任何人都无法比我高贵。”
第3章 难上书院
鹿山书院地处西南,多是崇山峻岭,天险小道,王易安一行人停在天都山脚下,便不知该如何处置。适逢雨水丰沛时节,山路湿滑更是难走,人烟稀少还多住在半山腰,王易安娇生惯养,在家里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种狼狈,顿时苦不堪言,只想找个安身之地。
谢武甫当即吩咐几个奴仆镇守原地,待天气晴朗时再将物什往山上搬,由他和王家嫡子先行,带一些干粮和银子上路,先到书院去安顿下来。
走到前方,有个亭子,两人稍作休息。
谢武甫刚铺好素白手绢,正欲坐下,谁知风起了,他眯了下眼睛,再看时,王易安早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压下胸中一口闷气,直接去了另一边坐下。
“诶……诶……谢家小弟,你干甚么去了另一边,莫不是在生我的气吧?苍天作证,刚才我只是见风起,怕手绢被吹走,才坐上去的,莫怪莫怪,要不你将我的手绢拿去吧?”
“不必!”谢武甫将头转向一边,望着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的山峰,不觉心中烦躁。这王家嫡子,可真有本事,每每都能把他气得失控,连带着先前心中的情绪,越想越发气恼,一个人生起闷气来。
另一边王易安将腚下的手绢叠好,塞进怀里,取出自己的手绢来到谢武甫身旁铺好,再毫不犹豫地坐下,其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她是安心了,但某人不爽了,当即斜瞪过来,王易安感到一阵冷气袭来,她不禁裹了裹衣物,然后嘟囔一声:“这天儿是越发地凉了。”
发觉有些不对劲,她又转过头去,笑脸盈盈地说道:“谢家小弟,你看你脸都冻得发紫了,唉,谁叫你只要风度的,真是我替你把它揉暖和吧……”
当即伸出手,还没靠近,就被谢武甫一把挥开:“王易安!”
那声音凌厉,显然已经开始发怒了,而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王易安看着谢武甫是真怒了,顿时吓得两条腿发颤,声音哆嗦不已,好半天才缓过来,心虚地说道:“既然谢兄爱护自己脸面,那小弟也不敢造次了。”
“哼,我可做不了你的谢兄。”谢武甫嘲讽道。
王易安尴尬道:“做得了,做得了……”
谢武甫不理她,站起身就往前走,王易安只得追上去。
谢武甫长手长脚,步子迈得极大,好像是要故意撇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