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沙谷口营地处的通渠之事还在收尾,她又不愿意此时叫人去通禀,免得惹顾延章分心,总结到最后,竟是发现自己今日难得地闲了下来。
季清菱躺了片刻,等到醒过神来转头一看,秋露、秋月几个还在不远处通铺上睡得香甜,尤其秋爽,嘴角亮晶晶的,时不时还品砸两下,显然尚未醒来。
她昨夜只草草填了肚子,隔了一晚上,此时腹中已是有些饥饿,只是想着众人这一段都跟着跑前跑后,实在累得厉害,便也不太愿意吵醒她们,自己起来穿了衣裳,又简单梳洗一回,挽了个小髻,推门出去寻驿卒点吃的。
此时东方才亮,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是其余住客都仍旧在睡,还是已经出去了。
官驿甚小,也无什么包厢,只在大厅处摆了几张不大的桌子。
季清菱一进得厅中,便有驿卒迎了上来。
她穿着便服,头上是自己随意挽的髻,本就有一张未施脂粉的嫩脸,再兼面上带着好奇之色,那驿卒走得近了,一时半会,竟是辨别不出来她的身份,只看她相貌气质,觉得不是寻常客人,忙问道:“小娘子有何事?”
季清菱问道:“敢问差爷,不知此处可有早食?”
那驿卒已是四五十岁,看着季清菱眉眼弯弯,未语三分笑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多生出几分好感,耐心道:“自是有的,有肉粥、白粥,另有送粥的小菜,另有炊饼、油饼——一大早的,那油饼腻得紧,小娘子还是吃粥同炊饼的好。”指了一旁的桌子,道,“且来这一处坐罢。”
一面说着,一面帮着把桌子、椅子擦了一遍。
季清菱道了谢,点了几样吃的,又报了房舍处,那驿卒便往厨房去了。
一时大厅当中空的出来,只她一人坐着。
横竖也无事,季清菱便自桌上放着的筷子筒里抽了双筷子出来比长短玩。
还没比得出来谁长谁短,却已是听得数人说着话进门。
“……已是跑得遍了,左近寻得到的村子里头,但凡是有成片田地的,俱是已经给其余人抢完了,倒是还剩得些稀稀拉拉的,只是一块在东边,一块在西边,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将来无论是买卖,还是打点,全是不甚方便。”
“左近的寻遍了,咱们便往远处寻,总会有剩得的!”
“二哥,我听得人说,这沙谷口处的事情已是快做完了,既是要做完了,便说明不再缺人,也不会再另发新田,去得再远,也没用啊!”
“是啊,老二,咱们本就知道消息得迟,又在路上耽搁了一回,旁人早把肉都分完了,骨头渣子也不剩,再怎么扑腾,也扑不出肉来啊!”
季清菱听得这三人俱是带着赣州口音,尤其中间那人的声音甚是眼熟,好似正是早间在院子里说话的那一个,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三人已是择了个位子坐下。
驿站的厅堂本来就不大,虽是没有挨着,也离得不远,季清菱只回头看了一眼,也不搭话,只听他们在此互相抱怨。
原来这三人乃是一族的兄弟,有两个是亲兄弟,有一个乃是才及冠的表亲,正搭伙做买卖买卖。
这一回他们乃是来京城卖白蜡的,因赚得比往年多,那表亲一时大意,拿了分润,急头急脑去那小甜水巷住了许多天,直着腰进去,佝着腰出来。
第947章 生意
幸而另两个觉出不对,没把他那一份分润全数给了,才多少救得下来一点子银钱,忙就拉着人往回走,生怕再出什么事情。
谁料到才行到一半,刚过了白马县,便听得左近人在传那导洛通汴之事,说是都水监请了圣意,今次导洛通汴时服役的百姓能按着在其中的功劳分田分地,而商贾可以提前同百姓签了契纸,买他们将来分下来的田地。
那田地乃是清淤通渠时新开辟出来的田,头三年不收赋税,将来自有衙门再去分田等。而谁人买田过十顷,便能按其所买的田亩核算,按天、按分区,在沙谷口处据说有数万人丁的营地里头贩卖货物。
表亲年纪小,头一回出来做买卖,倒还罢了,另两个多年在外行商,立时就品出其中得利所在,赶急赶忙来了沙谷口营地处探问情况。
谁知来得太晚,离得近的新田早被抢得干净了。
此时那两兄弟就在啰嗦那表亲,一个说他贪恋美色,平日还罢了,眼下耽误了发财的机会;一个说他年纪轻,不晓事,今次亏了银钱,将来定要引以为戒。
那小表亲本就吃了亏,花了大钱做教训,又见两人训个不停,实在不太爱听,便道:“这也不管我的事,便是早来十余日,说不得也早被买得干净了——你们且没听见,最快动作的就是这沙谷口左近的商人?我们几个外地的,怎可能抢得过本地的?”
又道:“况且此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晓得,这把洛水引到汴渠里,听着都觉得不太对劲,况且这汴渠年年疏通,年年修堤修坝,不照样年年都淹得厉害,谁晓得今次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这才几个钱,便是买也最多买得十顷田地,全赚有限,可那田将来淹了,这一回赚的银钱,只怕还不够那一日赔哩!”
“我呸!”他那兄长登时骂道,“你个屁股嘴,说的什么屁话!今日管这导洛通汴的是顾通判!他做的事情,怎的可能不行?!”
另一人也跟着骂道:“不懂事的,以前只晓得往外州四处跑,也不晓得回来,顾通判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不通的!他来管这导洛通汴,这导洛通汴必就能行,他去做那通汴清淤,那新田就绝不会被淹,你个傻子,眼前有钱不会去捡,挡了你哥哥的发财路,我们都不怪你了,还在此处狡辩,看我不把你好打!”
果然就举起手,朝着那小表亲做个要打人的架势。
一听得是夸自家五哥的,季清菱的耳朵就竖起来了,甚至都不觉得后头吵,只把手抓着筷子,听得津津有味。
为着银钱,那一桌子闹个不停,却又不是那种大闹,听来甚是有意思。然而没吵多久,原本的驿卒就出来了,端了两个托盘给季清菱上菜上粥。
见得驿卒来了,那两兄弟便不好再骂,只得住了口,复又使了银钱,另点了几样吃食。
季清菱吃得慢,一边是今日得闲,也不着急,一边却是还想多听几句五哥被夸。
果然没有叫她失望,两兄弟说起了头,便连番回忆往事,把而今的福寿渠、白蜡、济民院等等当日顾延章留下的东西赞了又赞,又听他们骂现任的州官,说那姓张的,比起从前顾通判,简直连提鞋都不够云云,恨不得他什么都不要管,眼下是越管越乱,若是不管,说不定还比而今强几分。
得了这许多夸奖下早饭,季清菱胃口大开,把一整个顾延章巴掌大的炊饼就着肉粥吃了个干净,等到听得后头那两兄弟唉声叹气,拎着着行李,揪着小表弟就要出发回乡,她心念一动,索性放下手中筷子,趁着三人打自己桌边走过的时候,抬头叫道:“三位且慢。”
等到那三人都停了下来,她便笑着道:“我听得你们乃是自赣州来的,本要做这导洛通汴的生意——我也在赣州住过几年,听得乡音,甚是亲切,有几句话,此时顺口说了,诸位当个笑话听罢。”
对面三兄弟忽然被叫住,都有些茫然。
然而季清菱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复又道:“几位已是去过沙谷口的营地,也去过沙谷口的水事之处,自然知道眼下已是做得七七八八——虽是不缺人力、不缺物资,可等到竣工,却是缺得几样东西——按着惯例,想来要在左近州县调用猪、羊、鸡、鸭,又要采买酒水,以供庆功犒赏。”
“我也不怕说个准话,离得此处竣工,怕是还有十余日,只要有心要做这桩买卖,总也来得及,虽是未必比得上在营地当中给民伕、官吏卖东西得利快,却也一般有不少赚头。”
她说完这话,见对面三人愣愣的,也不废话,只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
还未走到通往后院的门口,秋月却是和着秋露两个急匆匆自里头跑得出来,见得季清菱好端端的,顿时松了口气,异口同声叫道:“夫人!”
一个道:“一大早的,起了怎的不叫我们!”
一个道:“一醒来不见人,吓了一屋子人一大跳!”
两人拱着季清菱自往院子里头走了。
剩余那三兄弟站在当地,一时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小表亲当先反应了过来,道:“这小娘子哪里来的,光长了一副好相貌,说话怎的这样大口气,才几岁的小丫头,竟是来教我们做买卖了!”
那两兄弟却是半日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道:“我原是打听过了,若是照着原本的章程,应当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做完啊……这话怕不是唬我们的罢?”
另一人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看那小娘子,说话倒是有模有样得很……况且是顾通判在此管事,早半个月做完,不也是正常的吗?当真如此,果然是有大赚头——旁人怕是还未反应过来呢。”
“只不知她那话究竟是说笑的,还是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