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便道:“只是奉了命去勘探几处情况而已,未必就是要去挖泥,当是无事,多谢你来送信,来时有被雨淋了的?”
孙芸娘听得季清菱说无事,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放下心来,一下子就被带得跑偏了,道:“今日只早间下了一点雨,我出门的时候已是停了,虽是起了大风,可我躲在车厢里,也没怎么被吹到。”
季清菱就同她坐着闲聊了一会天,两人坐着吃了几样点心,又去后头看了一回鱼,见得天色有些晚了,复才将人送走。
还未坐下来一会,外头渐渐又来了些人,多是平日里与顾延章时有来往的同僚家中女眷,纷纷给她通风报信。
季清菱交代给秋月好生去回了,心中也不怎的着急。
既是人人都还肯来往,瞧着也态度也与平日一般,甚至比从前还热络两分,想来虽是坏事,也并非那样坏。
果然等到天色半黑,顾延章就从外头回来了。季清菱见他看着同平常一般,并无什么异色,便也没有立时催着问,等到他进得门换好衣衫,坐下喝茶的时候,才道:“今日好几家来送了信,说五哥在朝上被范大参点了去导洛通汴?”
顾延章倒是不怎么吃惊,只道:“外头传得这样快?”
又把今日的事情同季清菱简单解释了一回。
季清菱听着倒不觉得是坏事,也不觉得是好事,便道:“左右只是去勘探一回,若是能行得通自然好,若是行不通,直接说明了便是——只怕行不通,范大参会为难你,行得通,黄相公又要啰嗦。”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做事倒是不麻烦,束手束脚的才是麻烦。况且这水利之事,我实在并不太熟,若说水工,都水监中自有得力的,若是他们不行,外头也再难找到更好了的。只有这汴河、洛水之事,虽是这几个月里头走了一遭,到底还是做不得数。”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便进来了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同抬了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路过此处也不停,径直朝着书房搬去。
季清菱看在眼中,站起身来踮着足尖瞧了一回,问道:“五哥,那是什么?”
顾延章看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虽是好东西,却也不要你学,只放下心便是。”
其实说的时候当真并无什么指代,可实在也怪他平日里头坏事做得太多,听在季清菱耳朵里头,免不得自己多思多想起来,登时睨了他一眼。
顾延章这才反应过来,回头一想,更是哈哈笑了起来,道:“当真不是那个意思。”
又暗暗可惜:我倒是有心,今夜却是不行。
不过这话此时却是不敢说,说得出来,若是给撩了起来,这一晚上还是自己受罪。
季清菱倒是不像他,脑子里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装,听得是好东西,只想了一想,便问道:“可是都水监当中的宗卷?”
顾延章笑道:“实在好猜,叫你一猜便猜着了。”
又道:“时间甚紧,我眼下样样都不熟,先把各色规程、章法、职权弄得清楚,才好办事。”
季清菱顿时磨拳擦脚起来,道:“我也不怎的熟悉水利之事,今日跟五哥一起看一回,想来必是很难,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
一时吃过饭,两人一同去了书房,把那箱子拆了,顾延章先择了职权、章法、规程等物,另拿了花名册去看,季清菱则是取了宗卷,也不要椅子,只拿个蒲团放在地上垫着坐了慢慢去看。
她倒是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还是顶不住了,见得顾延章在一旁翻着书,也不去吵他,只拿笔抄了两页纸,轻手轻脚出得门去。
隔壁秋露正同秋月值夜,坐在屋子里头一人看账,一人整理近日府上收到的女眷名帖。
季清菱好容易逮到两个合适的人,连忙道:“且把桌子收一收,再把松节叫来。”
一时秋露连忙招了个小丫头去叫人。
季清菱便把那誊出来的东西给她们,问道:“看不看得懂的?”
这是前些年雍丘县中的水事总结,季清菱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在邸报上头见到过,算不得什么机密,只是当时并不怎么感兴趣,只一扫而过而已。
两个小丫头凑在一处,研究了半日,秋露先放弃了,道:“夫人,我实在看不懂。”
过不得多久,秋月也跟着投了降,道:“个个字都认得,凑在一起也读得懂,可说的什么,实在搞不明白。”
见得两人都看不懂,季清菱顿时松了口气。
总算不单是自己一个人笨,还有人陪着。
第890章 定编
不多时,松节便来了,他捡了那誊抄出来的纸页细细看了一遍,道:“这是在说哪一处的水匮吧?”
季清菱等三人顿时围了过去。
松节便指着那上头的字解释了一回,又道:“我也只认得这几样,从前跟着官人出去巡河堤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跟着学了些,看倒是能看一点,再问细致,便不知道了。”
季清菱听得他的释义,对着一一看了,果然都明白了。再看秋月,只便是有人指点,也只听懂了五六分。至于秋露,一张脸简直茫然惊惶,看一下季清菱,又看一下秋月,那模样可怜极了。
对着同一份东西,先前又俱是都不懂的,眼下又是听得同一人解释,旁人多少能听明白几分,独她一个当真是每个词都认得,松节说的每句话都能听清,却全然不知道是什么个意思。
秋露一人攀着秋月的手,小声道:“秋月姐,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秋月便安慰她道:“我也不怎么懂。”
可你方才明明就是听懂了的样子!
秋露哭丧着脸,看了秋月一眼,眼神里满是控诉。
从前两人一起学算账的时候,账房先生教了一回,她听不懂,秋月姐也说不懂,谁知次日再去,自家还是不懂,秋月姐竟是已经对答如流。
眼下就仿佛当时的情景重现,叫她忍不住想了起来。
一主三仆在此处围坐着研究了一晚上,松节倒是没有骗人,他确实只是一知半解,等到夜色深了,人人头大之余,其实还是弄不清楚。
季清菱便不再浪费时间,叫众人各忙各的去,她则是进了书房里头。
此时顾延章已是在翻阅宗卷,见得季清菱进来,抬头笑道:“去得哪里了?方才想要找你,也不见人。”
季清菱道:“我拿了宗卷,看不太懂,也不好吵你,便叫了松节来问。”
顾延章把手中书册倒扣在面前的桌案上,道:“找他也没用,十有八九不怎么看得懂,倒不如来问我。”
季清菱摇头道:“时间这样紧,我才不耽搁你。”
她见一旁的花名册当中夹了不少书签,知道顾延章必是已经看完了,便拿了起来,边翻边问道:“里头可有什么得用的人?”
“只瞧这个瞧不出来什么。”顾延章索性站起身来,给季清菱拖过来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了,“都水监同旁的地方不太一样,其中最要紧是水工,只是水工水平高低,光看花名册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他指了指一旁的另几册宗卷,道:“我本来是想和着这几年都水监当中的考功簿一齐对着,总能从中寻得出些端倪来,谁知数年当中,也不曾做得什么大事来,都是平常维护、修葺之事,显不出人。”
季清菱翻着手里的花名册,因听说水工最要紧,便去看水工,然而点来点去,却是有些奇怪,问道:“五哥,水工是不是极难得的?”
顾延章道:“好水工难得,水工却不难得,怎的忽然这样问?”
季清菱把手中花名册翻得回去,又点了一回,才指着上头的人名道:“我数着好似比定编少了两个。”
顾延章倒是不曾留意这个,便坐了过来,同她一起数了一遍,果然少了两个。
他也觉得奇怪起来。
今日引荐之时,倒是带了几个水工过来,他按着人名对了花名册,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只是听得那都水监中主簿说他自己极缺人手,断没有空着定编的道理。
他把此事记在心上,道:“我明日去问一问。”
季清菱又道:“我方才去数了一回这二三十年来都水监丞的名字,本以为能辗转托一二熟人去问一问,谁知道大半都不在京中。”
顾延章笑道:“若是有能问几句话的自然好,然而这样的事情,便是往前数个三五十年,也无人得做过,最多问问流程、运作,至于此事是否可行,倒是十有八九问不来。”
又道:“先生倒是给我送了从前巡看汴河、洛水、黄河的手札来,只是黄河年年改道,汴河也不知跟着改了多少回,他从前的手札,几乎全无可用的地方,倒是白费了他一番苦心。”
听得说起柳伯山,季清菱倒是忽然想得起来一个人,忙道:“五哥,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在那祥符县中遇得许师简许参政之事?”
顾延章点头道:“自然记得,怎么了?”
季清菱道:“上回见得此人,又听说他躲着不肯接太皇太后的诏令,我无事时去查了他们那几岁的同年录,若是没有记错,许参政当年好似在都水监里头任过主簿公事一职,好似也呆了有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