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又是悔,又是恨,只暗暗庆幸丈夫与三儿不在家,没听到这一番话,刚一抬起头,却见门口处,丈夫携着儿子站在外头,两人俱是一脸难看,那眼神,恨得似是想吃了她……
第39章 头疼
初夏的半夜,暖风吹开溶溶月色,一路拂进了堂中。
季清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白日间诸多乡绅富豪硬要留下来的仆役、丫鬟,几乎累得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她顾不上仪态,直接半瘫着靠在了椅子上。
顾延章虽然白天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应酬,可毕竟自幼练武,此时依旧精神奕奕。他看着季清菱这副惫懒的模样,笑着对秋月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粥食,给姑娘端一碗过来。”
他话刚落音,便见季清菱睁开眼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央道:“顾五哥,帮我端盆水来,我实在走不动了,让我洗把脸,清醒清醒……”
顾延章心疼极了,忙去旁边拧了块湿帕子,口中道:“要是困,我去帮你提几桶热水,早些洗洗睡了。”
季清菱接过帕子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后,便把眼睛睁大,站起身来,道:“哪里能睡,这一屋子的东西……”
顾宅这间堂屋本就不大,今日里当真是人多得直挤到了外头的大街上,来送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全然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
季清菱原本是全然没有预备,先头一波人跑来送信,她惊喜一回,面对眼前十数个拱手恭贺的,只得催着秋月回房中包封包,后来人太多,连红纸都封不及也不够封,只得漫天撒铜板,没两轮,家里头存着的铜板便散光了。
幸好这一日旁边的药材仓库主家在收药,见这边情况不对,着人来问了一句,知道是这一户屋主中了清鸣、良山两院院考头名,诸人前来庆贺之后,又听说没有散碎铜板,直接让下人抬了几个大筐子的铜板过来,自己把伙计全喊上了前来帮着应酬,这才帮着季清菱把一日的人潮给应对过去。
此时人已尽散,桌上、椅子上俱是垒得高高贺礼,地上也散落着礼品、礼盒等物,至于两人的房间里,更是一地狼藉。
“得赶紧清点出来,登记造册才行……”季清菱叹道,“还不知道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能收不能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是科举的力量,也是权力的力量。
顾延章虽然只是得了蓟县院考的第一,可只要不出意外,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京城殿试的集英殿中,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蓟县,清鸣、良山的头名,意味着进士已经稳稳到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冲一冲一甲。
世人都知道,投注无论下在什么生意上,都有可能会输,几十年的旺铺也可能会人庭冷落,十年前连片的肥土,如今可能遭一回旱涝就颗粒无收。什么都可能会有亏损的那一回,可唯独下在进士身上,是绝无可能吃亏的。
这等同于是把赌注下在皇权身上。
尤其今年不同往日,两个书院的第一竟是同一个人,不仅墨义全中,策问更是惊世文章。不知道多少人是抱着“哪怕无法结交,混个脸熟也是好事”的想法前来恭贺,往日要分成两份的礼,今年索性做了一份,送出手去也不心疼。
季清菱随手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上面糊着的名帖写着孙某某敬赠,盒子当中是几张薄薄的纸,她拿起一看,苦笑着转头对顾延章道:“原还想着过一阵子再去雇个厨娘来,如今看,这厨娘的事情,却是不能等了。”
顾延章上前一看,却原来季清菱手上是几份卖身契,其中有厨娘,有丫鬟,有书童,甚至连看门的壮仆都有,木盒子底下则是两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银锭子。
他随手拆开另一个礼盒,里头却是两根老山参,看那根须,至少也有二三十年的参龄了。
季清菱走到一处,抱出了一个薄薄的锦盒,道:“这是谢家给的,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说着拆开一看,顿时连笑都挤不出来。
这是蓟县中一处房产的房契、地契,连过户文书都已经画好押了,只要顾延章带着这东西去衙门过户,足有接近一亩大,带着后花园的三进大院落,立时便要改姓顾。
才拆了几样东西,两人就开始头疼起来。
收是肯定不能收的,只是要如何体面地退回去,却是一桩麻烦事。
季清菱把椅子上一个托盘挪了出来,道:“这满屋子的东西,只有这一样是顶用的……”说着揭开上头的红盖头,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两锭胖胖的银子——是白日间蓟县管整教化、文育的县丞、县尹代表衙门送过来的。
这是蓟县给的奖银,拿着一点都不心虚。
季清菱笑道:“全凭它们才能补偿今日的损失了……顾五哥,我抄了这许久书,也没得两吊钱,你这才多久就赚了三十两银子,以后养家都靠你了!”
顾延章也是笑,今日来人贺喜,他心中涌上的除了高兴,便是庆幸。庆幸自己得了第一,至少束脩是不用给了,还能拿来跟两边学院谈谈条件。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两边都是顶尖的书院,差别并不大,哪一边给的钱多,他就去哪里。
毕竟他又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家里还有个可人疼的妹妹要养呢!
小女孩子眼看就要九岁了,过不了两年,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样样都要置办起来。杨平章才得了令去灵州,等调集大军,收复延州,至少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他在书院中念书,比不得其他人能在外头挣钱,自然是能得一点是一点。
记得自己从前在家中清点账册,母亲用的脂粉最便宜的也要二两银子一盒,怎么也不能让家里头这一个去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吧?!
还要养两个贴身丫头好生盯着这位小祖宗,省得她晚上看书抄书,转眼就忘了时候。除了伺候的人,厨娘也要雇个好的。这一阵不知是操心太多,还是饭食不合口味,他眼瞅着季清菱脸上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子肉又没了。这样一想,人既然要添,宅子自然也要换。
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顾延章这头名还没当上半日,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只想着如何才能多辟些财路,好生把旁边这位祖宗给养起来。
第40章 选择
清鸣书院中,一群人围着桌子,半日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钱老夫子去了这好几日,怎的一点音讯都没有?再不回来,人都要被良山那群人给抢光了!”一人拍着桌子道,“通共就那么几个好苗子,他不在,我们不敢拍板,若是误了功夫,谁来担这个责任?!”
有人便安抚他道:“今日才放榜,你这倒是急得什么似的,厚斋先生说明日便回来,一点都不耽搁事情,你在这厢喊,人家在州衙里又听不到。”
原来那日批完卷子,钱迈连书院都来不及回,便与谢老带着那几册季清菱仿制的《困学纪闻》并这一回顾延章做的文章,一同去了蓟州府衙。
他早写了书信去洛阳,请几位好友来蓟州帮着验证手上这几册旧书的真伪,又因得了顾延章两篇极好的文章,索性一同带去,诸位共同鉴赏一番。
也是恰巧,当日在书铺之中,两边通了姓名,不知为何,顾延章竟没报自己的大名,只以小名自称。钱迈阅卷一毕,立时就带着人、书去了蓟州,是以直到现在,书院中这许多人,居然还没一个知道这一回考了第一的顾延章,便是那几册让他们为之疯狂的《困学纪闻》的主人。
此刻,几个负责去游说考生的先生正聚集在一起,为该出什么条件而头疼。
书院挑学生,学生也一样挑书院。
清鸣书院并不是一家独大,蓟县之中,良山同他水平仿佛,谁也不比谁强上多少。唯有一点,清鸣之中的掌院乃是钱迈钱厚斋,近些年清鸣拿他亲自教授的名头外出招徕,帮着不少下不定决心挑哪一边的考生做了决定。
“良山今年当真是不要脸了!”一人愤愤道,“他们孙掌院昨日居然亲自去了那顾家,哪有这种规矩!掌院的赤膊下阵,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有人叹道:“怨不得他这般着急,你且看那顾延章写的策问,只要好生调教,说不得过几年就能带出一个状元……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昨日跟着一同去顾宅的几个同伴顿时就来了气,场中的火顿时被点着了。
“谁不晓得那是好苗子,可抢人也要讲规矩吧?院考也考了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这么不讲究的时候!”
有人一时着恼,也跟着气不择言地骂道:“青楼中的清倌还晓得顾忌身价,知道要独倚高楼偎明月,等着下头一帮子龟公帮着起哄抬高,他老先生倒好,比个妓伶都不如,竟自下了场!这是给我们饭吃的德行吗?!简直是砸场子!”
自古文人骂人,比起街头的泼妇也毫不逊色,用词虽不粗俗,却往往尖酸刻薄。这一回清鸣书院中的先生们关起门来骂起对手的掌院,那叫一个刻寡。
书院抢好学生,年年都如同打仗一般,今年出了个两院第一,墨义全中的顾延章,更是引得清鸣、良山白刃拼杀,唯恐这等人才落入对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