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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番外完结 (须弥普普)


  聊了这样久,又都是论刑统、案件,半点不涉及其余,杜檀之早已没有了半点防备,此刻听得顾延章问,想都不想,直接道:“自是记得的。”
  “不知杜兄如何看,阿云当绞还是当流放?”
  杜檀之答道:“自是应当流放。”
  顾延章便道:“愿闻其详。”
  “若是依照律令,‘杀人以伤者绞’,阿云当是绞刑,可她当即自首,伤者不死,却又情有可原,以法理论,当死,以情论,当减刑,流放正适量。”
  “这事情归根到底,罪魁乃是恶叔,律法只能判案,不能判人,其余全要靠教化之力,也是可惜。”口中感慨着,杜檀之把筷子放下,一时竟连菜都无心再吃了,过了好一会,才道,“倒叫那恶叔逃过一劫,只那阿云可怜。”
  顾延章便点一点头,道:“当日在书院之中,先生与我们说起此案,同窗之间莫衷一是,却都觉得那叔父甚恶。”
  所谓登州阿云案,指的是在熙宁元年时的一桩大案。
  登州某村有一个叫做韦大的老光棍,相貌丑恶,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不但穷,还爱醺酒,平日里头又好吃懒做,这样的条件,平日里自然不管同村还是邻近之处,都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某天夜晚,韦大吃了糟酒,正睡得得香,却忽然觉得有人在袭击自己,等到一睁眼,只见一道黑影立在床前,手执柴刀,对自己砍来。
  韦大忙中只晓得抬手去挡,结果却将手指迎了个正着,一阵剧痛,叫他嚎叫出声,倒把那黑影给吓跑了。
  村民们听得此处有事,连忙来看,又有人报了官,很快县尉便感到了现场。
  县尉勘察之后,发现韦大虽然貌丑人穷,又懒又馋,却并不偷鸡摸狗,也没有什么仇人,而从门外田间的脚印与韦大身上的刀口力道来看,凶手应该是个气力小的少女。
  一番盘问之后,县尉终于锁定了嫌疑人。
  邻村一名叫做阿云的少女。
  将阿云传讯到县衙之后,连讯问都不必,对方便全数自己招供了。
  原来阿云父母双亡,家中只剩十几亩田产并几间房舍,叔叔不想养侄女,又想要占据兄嫂的产业,便在收了几担粮食作为聘礼之后,把阿云许配给了隔村的韦大。
  韦大的名声,阿云自是知晓,她走投无路之下,索性鱼死网破,趁着天黑,抓了柴刀,去与韦大“同归于尽”。
  依照彼时的大晋刑统,县衙认定阿云家中已是收了韦大聘礼,两边文书已过,算是成了亲家,阿云此举属于杀夫,乃是十恶不赦之罪,依律当死。


第382章 侧击
  人命所悬,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县衙便能决定的,需要逐级上报,由大理寺批核之后,才能行刑。
  然而县里判书送到州中之后,登州知州却认定阿云罪不当死。
  一则阿云母孝未满,孝期婚约乃是违法,并不从能生效,阿云并非韦大之妻,并非杀夫;
  二则阿云到堂便自首,认罪良好,韦大除却断了一根手指头,并有身上一些浅浅刀伤,伤势甚轻,并未死亡。
  知州改判了阿云流放。
  结果判决书上到审刑院和大理寺时,两处又认定“杀人者以伤人绞”,即便阿云不是韦大的妻子,杀人未遂但伤人,一般也要死罪,只是不需斩立决,改判了绞刑。
  知州知悉之后,上诉刑部称,其时天子曾经下过一道敇书,其中说过“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
  若是按照敇书所言,那阿云只需服刑数十年而已。
  然而刑部却是维持审刑院和大理寺的判决,认定阿云该判绞刑。
  正当此时,登州知州得了升迁,任了大理寺卿,他以职务之便,又对此案做了改判。
  判决之后,御史台便以此为由,攻讦新任大理寺卿枉法,要求其引咎辞职。
  其时正当变法之时,新党支持新任大理寺卿,认定该轻判,旧党支持审刑院和大理寺,认定当重判,案子闹到最后,已经不单是关乎一个小小的阿云,而是杀夫逆伦,不能容忍,同样也是新党与旧党、律法与皇权的纷争。
  针对究竟天子的赦书究竟能不能作为比《刑统》更为权威的存在,皇权是否能凌越于律法之上,当时产生了旷日持久的争执。
  到了最后,事情以神宗皇帝下诏书赦免了阿云的死罪为结果。
  直到如今,这个案子还经常被人拿出来讨论。
  顾延章提及此案,自然是有意图的。
  他要看的并不是杜檀之对皇权、律法的态度,而是对方对阿云的态度。
  席间说了半日的话,前半段是看杜檀之本人于职务上的能力,对今后的安排,后半段便是要看他对事物的看法。
  两人又说了一会,顾延章便道:“上回宋詹年的案子,好似是大理寺判的?”
  杜檀之点了点头,道:“也是家宅不宁,以致有此结果。”
  顾延章便道:“若无河中府追查,这一位算是白死了,剩下一家老小,着实可怜。”
  两人说的是不久前发生的一桩命案,河中府录事参军宋詹年宴客之后,当夜身亡,本已发丧回乡,偏生被其长官察觉出不对,将棺椁召回,重新验尸,发觉其人九窍流血、眼枯舌烂,全身漆黑,乃是中了剧毒之状。
  详加审讯之后,众人才发现乃是府衙之中的小吏与宋詹年的小妾二人通奸,将其人毒杀。
  杜檀之听得顾延章如是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才道:“那宋詹年妾室也不晓得如何想的,难道她还能嫁给那小吏做妻?通奸又伙同奸夫杀夫,简直是自寻死路。”
  顾延章便道:“恶人行事,你去同她说道理,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又道,“说起这一桩,还是家中仆役要管束得当了,若是规矩森严,也不至于叫人随意摸进屋中下了毒。”
  杜檀之深以为然,想到先前家中那些个姑子进出,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自是不可能将家中隐私同顾延章说,却是不由得道:“我见你家中仆从进退得当,甚有规矩章法,倒是我这一处,却是内子嫁来之后,才慢慢整治起来。”
  杜檀之出身贫寒,却是半点不避讳,又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得了进士之后,原先乡中许多邻居亲友来投,彼时年轻不懂事,悉数尽收,闹得家中乱糟糟的,几番过后才觉出不对来,偏是人都收下了,却不好撵走,还不少沾亲带故的。”
  说到此处,杜檀之越发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收下那些人,自然不是他的主意,只是杜老太太听了旁人奉承,又碍于面子,才把人都留了下来,后来自己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发走。
  子不言母丑,杜檀之知道若是没有祖母养育,他绝不可能有今日,心中自有感恩,自然不会去责怪。
  可杜老太太毕竟是个生于乡间、长于乡间的妇人,年龄也大了,还时常生病,许多事情不能交给她办不说,还要好生照看。
  是以自出了那事,杜檀之不仅要在外办差,一样要管着内务,京都府衙的推官哪里是那样好做的,简直分身乏术,幸而后来娶了柳沐禾,才把家中大小事情都脱手出去,整个人如同卸下重担一般。
  想到这里,杜檀之越发地感谢起妻子来。
  顾延章却是笑道:“我哪里会笑话你,我同你也是半斤八两,内务之事半点不通,全数交给内子打理,幸好我家中那一位得力,不需我费心思。”
  又道:“大柳先生家中的教养自是更不必说,你娶了他家的女儿,如今想来日子倒是松快了。”
  杜檀之忍不住轻笑道:“也是全看缘分。”
  十分高兴的模样。
  顾延章又道:“我上回听内子说,你当日娶柳家姑娘,同先生说过,绝不纳妾?”
  杜檀之道:“确有此事,你看大柳先生同厚斋先生,一人不纳妾室,一人家中妾室众多,家风对比何其鲜明?”
  又道:“若说不爱新鲜颜色,那是假的,只是一旦有了妾室,家中便再无宁日,便是同一母所出的兄弟之间,都还有偏心之说,更何况有了妻妾之分,朝中为官,本就要小心行事,若是家宅不宁,每日应付家中都不够了,哪里还有功夫办差。”
  他道:“我家中据说从前还有几分薄财,可自我只记事起,就已是过着苦日子了,说句老实话,当真是苦怕了,好容易现在有了起色,再不愿折腾,实是折腾不起。”
  “再说早先已是做了诺言,人无信则不立,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我今后也不用立足了。”
  这等从“利益”出发的话语,反倒显得更诚实。
  顾延章今日与他聊了这许久,观其人品,看其言行,心知这是个靠谱的,有心要帮一把,便道:“既如此,我也不怕多一句嘴了,前几日你我家中那两位去了大佛寺,回到之后,内子便来问我,若是将来她无子嗣,我当如何,又问我纳妾、通房等事,我当时并不知晓,此刻倒是悟了,怕不是你这一厢的事情?”
  杜檀之苦笑着点一点头,道:“虽是家丑,延章乃是君子,也不怕与你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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