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亡,而他们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于连把全富的尸体带回来好好埋葬都做不到。
回到军营,已是亥时了,霍北让他们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军功上会好好记他们一功,随后就自己沉默着冷着脸回去了自己营帐。软骨和铁骨对看一眼,最后也还是沉默地走了,剩下六人依旧安静地走去了他们的营帐,这个时候恰是士兵们都将要休息的时候,有人注意到洛婉他们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出来迎他们进去。
大家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几人,连他们的佰长都不见了,有人悄悄问过营长,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厉害被带着出去执行任务去了,这下子,大家都与有荣焉的样子,好不得意。
只是白菜一伍五人和全富一伍四人,只各自剩下了小狗子和老三孤零零地留守在营地,这两天真是落寞得不行,白菜他们回来,就属他俩最兴奋了,“伍长,伍长,怎么样?你们又杀掉了多少蛮夷人?”
“诶,我也想问来着,蚯蚓,孝义,咱们伍长呢?是不是表现最厉害,所以还在被将军、军师夸奖啊?”老三从床上蹦跶起来,看着他们身后,拼命找寻自家伍长,发现确实没有之后,期待地看着孝义询问着。
场面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安静,看着这六人不对劲的表情,大家不由得都产生了一个念头,老三期待的脸色不见了,神情紧张又拼命笑着,“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孝义,蚯蚓你们快说啊,不然别人都该误会了,咱们伍长肯定是在将军那里吧?或者就是佰长那里?”
大龙低着头不说话,孝义张张嘴,看着老三的表情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众人哪里还会不知道全富怎么样了呢?当下,没有人再想说什么,死别他们经历了太多了,但就算如此,每一次他
们还是会大伤元气,尤其是如此亲近之人。
“我艹,狗日的蛮夷人。”老三也不再自欺了,从床上下去,狠狠地刮了眼眶把眼泪刮掉,“走吧,带我去伍长那里,我要给伍长磕个头。”
老三一开始也常常被全富照顾的,他真心把全富当亲哥哥,看着孝义和大龙不动,他急躁地推了二人一把,“别跟我说你们累得狠了,要先睡一觉啊?”
洛婉看着大龙紧握的手渗出了血,心下微叹,走过去用力掰动着大龙的拳头,“有这力气就留着杀蛮夷人。”
孝义哑着声音开口:“伍长的尸体我们没能带回来,是伍长用命给了我们机会活下来,我们······”
“妈的,我们这伍是不是都不能入土为安?孝忠是这样,伍长也是这样!”
第13章
老三口中的“孝忠”名字一出,场面就更加难受了,知情的大家都摇着头回到了自己床铺上躺着。洛婉虽不知究竟为何,却也知道肯定又是一场悲痛的惨事,并不多问,轻轻拍过大龙的肩膀,她便回到了自己的床铺,确实是累了,没人能再坚持着洗漱后再上床。
自知失言的老三当即也不再多话,揽过自听见“孝忠”就浑身僵硬的孝义和忍耐情绪的大龙,几个人都沉默地躺在了铺上,各自舔舐着自己心里的伤口。原本是一场欢呼的庆祝,到最后,只留了一帐的落寞和无奈。
小狗子的情绪也低了下来,吸吸鼻子,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白菜,想要寻求安慰,李义发现了小狗子这样软弱的表现,心情不好地捶了他一下,力道都被白菜拦住了,白菜对着小狗子安抚地笑笑,无声地安慰他。
李木拉着李义,不让他再多事。
夜,更深了。
霍北回到营帐的表情,只一看见,就让算着时间等在帐中的许商明白了有所失,折拢扇子,轻声问:“是谁?”
霍北坐在椅子上,手指重重地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是全富。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所以他才······他的家人呢?之后派人多去照拂吧。”
即使这样说着,霍北也不免叹了口气,多去照拂又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连尸骨都没办法带回来,许商沉默一会儿才说:“你们走后,我去翻看了军簿。全富,已经没有家人了,他算是个孤儿。”
霍北揉着自己脑袋的手顿住了,闭上眼靠向背后,向着许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许商站在原地欲言又止,霍北疑惑地睁开眼,看到许商有些凝重的表情,他严肃起来,坐直身体,“有什么事就说吧。”
“将军,今日清晨,我收到了徐督军的传书,上都的招兵监军大人刘方一再推脱,至今还未行得一半路程,就算接下去不再有意拖延,要赶过来,恐怕也还要得近十日之久。上都的态度一向都是其他地方的做法,恐怕中西东三方补兵军队也快不了多少。即使我们这次成功烧了蛮夷粮草,却也不会有下次,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最多七日,蛮夷人就一定会调整过来发动攻击,而即使没有茹般的支持,蛮夷人以现在的兵力对上我们,我们仍然有一场绝对的恶战。”
这场战事的险恶程度,远远不是许商口中“一场恶战”那么简单,如果到最后也没有军队可以及时赶到,那么就算军队到了,恐怕也只能远远扎营,伺机夺回这片死城了。
霍北用力地将拳头砸响在桌子上,新怨旧仇全部涌上心头,“许商,拿我的帅印来。”
“将军?”许商不敢猜测霍北的用意,只看霍北脸上的狠厉,他立刻从旁取来了霍北的帅印,交给他。
巾帛铺下,霍北挥笔写下,【尔等若不能在八日之内到,以帅印作保,必当军法处置】霍北一瞬犹豫都无,沾上红泥,帅印重重地盖下,将巾帛交给许商,“立刻飞鸽给徐茅,将巾帛给刘方,告诉他,如果八日未到,想活命就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定斩下他的头颅。”
“是,将军。”许商郑重地接过巾帛,面对刘方,徐茅就算心中再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但想必刘方在上都做官许久,理应是了解将军的,话既出口就一定会兑现,量他应不敢再做妖。
而霍北在许商领命离开之后,仍然阴沉着脸,上都,上都!
······
洛婉这一夜无梦,醒来还是寅时,天色未明。
洛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带上自己的盔甲和战衣离开了营帐,站岗的士兵在看见洛婉后,辨认了她去的方向,便又重新专注回原来的地方,早些起来的人一向都去溪边洗漱的,水虽冷却也清澈,凉水更能让人清醒。
洛婉来到之前的一片溪水处,这还是之前孝义给她指的路,她习惯熟悉的地方。
简单地擦洗过,洛婉重新换上了北江军营的战衣,摸着自己右手袖口处绣上的‘霍家军’,她细细摩挲着,表情有些平淡的起伏,离别不是因为经历得多了,所以就不在意了,只是因为她经历过更惨烈的离别,所以才能更快恢复过来而已。
她穿上盔甲,打算回去营帐。
却在一条岔路口边上,听到了声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过去了。
溪边从来都有茂密的树子,偶有一片稍微宽敞点的空地,就在那片空地里,洛婉隔得稍远地看着那个跪坐在地上的人,低着脑袋削着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木头,偶尔抬手用袖口蹭蹭眼睛,应该是在抹眼泪。
熟悉的人和声音,洛婉靠在树下,无声地看着大龙。
大龙一面削着木头,一面喋喋不休,“伍长,你看你嘛,真是没有福气,不是都有姑娘和你定了终身了吗?怎么就一点都不犹豫,万一我们都可以跑走呢?”
“你说说你,为什么要点火呢?被抓了你别说话,等着我们来救你就好了。我们可厉害了,回去叫着兄弟就可以来救你了。”
“那个姑娘怎么样啊,伍长?你要是没了,她可不得伤心死了。”
“伍长,你还记得以前给我讲的故事吗?人鬼情未了,你会去找她吗?你找了她之后,可不可以顺便回来看看我?看看我们?”
“伍长啊,你就是个傻脑壳,要是当时让我留下来帮你,我们肯定可以跑得更快点,说不定,我们就可以一起回来了!”
“伍长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以后我说浑话的时候,就没人来打我了,不,也有人来打我,但是那都不是你了······”
一直自言自语的大龙终于削好了给全富的‘墓碑’,盯着自己怀里的木头墓碑,大龙举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然后狠狠地把匕首插进地里,“伍长!我怎么办啊?我怎么这么蠢,既救不了你,又连给你刻个墓碑也做不到,我为什么不识字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我一直都是孤儿,就只有伍长你一直对我好,我,我,我还以为我就有家了,我还想着以后不打仗了,就跟着你回你家,要是你家里人不喜欢我,我就在外面住,然后帮你们犁地,帮你们喂猪,等嫂子以后生了娃,我还可以学着照顾他。你爹就是我爹,你娘就是我娘,你媳妇儿就是我媳······伍长,你听,我又要说浑话了,你打我吧?啊?你还是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