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钰拉回心神,再溜扫一圈,扯唇也笑了:“我倒瞧不出哪里不好?若说真要提点什么……”她指指那绛红绉纱:“用这个倒不妥,现京城人家时兴在窗上钉薄透的明瓦,屋里透进光,不显黯淡,且贴的大红喜字,平板周整无褶皱痕,可显得很吉利。”
刘氏听着瞧去。
“哎呀“忙让丫头去唤管事来,咂着嘴道:“你说的很在理,这桂花树稠密,本就挡去大半阳光,再糊绛红绉纱,暗蒙蒙的好不晦气。”
又颇有感触的自言自语:“你父亲倒没白教导你。”
晓得自己说了什么,抬一眼看舜钰脸色,忙歉然道:“瞧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当一阵风穿过罢。”
“娘亲说了什么不识趣的话?”背后传来清朗的声,二人回头看,月洞门前,秦砚昭着绯红公服,手端金银花带立在那里,眼神停落在舜钰的脸上,不若旁察的暗含缱绻。
刘氏看着自个儿子俊逸之容,被那官袍衬得气势灼灼,心里欢喜的很,迎上笑道:“正和舜钰说哩,这里是你的喜房,他住着不便,我那边收拾出一处耳房,今遂住过去。”
秦砚昭面色若常,沉吟着道:“娘亲倒不用太急……”
“房里我用的物什已托肖嬷嬷收拾好,正欲同姨母提此事。”舜钰淡淡打断他的话,朝刘氏作揖谢过:“姨母想得周到,这就让肖嬷嬷领人搬过去。”
她欲走,袖腕却被秦砚昭紧紧握住,回首有些错愕的看他,刘氏在前,他要怎样的明目张胆?
刘氏也有些迷惑,视线在他俩面上游移不定。
秦砚昭扯扯唇,松开手,平静的问:“秋闱科举你还要去应试?”
“那是自然。”舜钰亦神色镇定。
恰管事带着几个侍从急急而来,刘氏惦着换绛红绉纱的事,顾不及他俩,径自去操持。
舜钰抿抿唇,不想理他,朝西厢房方向去,却听得身后官履、不慌不急的跟随过来。
隔窗朝房内看,肖嬷嬷不晓得去哪了,里头空空无人,怕于他独出一室,生出些糟心事来,索性在廊上顿足,转过身只瞧着数几仆子、正挂起一盏盏明丽的宫灯,簇簇新,煞是好看!
第147章 坦诚说
“舜钰!”秦砚昭唤的柔情缱绻。
见她似没听到,只凝神望着仆子攀在屋檐上挂宫灯,那红穗子随晚来夏风轻荡。
秦砚昭无奈的叹息,自舜钰着男裳洒洒入秦府,他挣扎过许久,终决定,把前世里她欠他的泯灭,他欠她的还她。
那时,她因他要娶妻,哭得如只可怜的猫儿,而现你看她,神情很是淡漠,也会笑着恭贺,如观旁人的喜起花落,把自己彻底置身事外。
秦砚昭面庞冷硬起来,这样的冯舜钰令他陌生,再不是前世里、一门心思只巴着他的那个小丫鬟。
她女扮男装,在龙盘虎踞的国子监游走一遭,瞧遍山外青山楼外楼,心性是彻底的野了。
小厮拎着宫灯打身侧过,从他手里挑盏莲花灯,递至舜钰手前,依旧不吭声,只随意的接过。
那簇烛火,映得锦缎灯面细绘的红牡丹,妖娆灵动,不多会,即引得飞来流萤三两只。
秦砚昭低声沉沉:“我最近常做梦,醒来总凄惶不知处。你权当我是庄周梦蝶也可。梦中浮光掠影,你被抓入宫中为奴,府中牵连破败,我大好前途尽毁,发配至边关任一小吏,遭人戏耍蔑视,受尽各种欺辱,继而妻病子亡,终此孤苦潦倒半生。”
他略微痛苦的顿住,状似平静的叙述,仍是忍不住握紧了拳。
看舜钰回过首来,乌眸水亮,颊腮瞬间如雪般透白,任她手中宫灯的火,映亮他黯淡的眼底,抿着薄唇继续道:“我知晓你是谁,满门抄斩田家的遗孤、田九姑娘。不妨坦白说于你听,初初见你,我曾去刑部门前徘徊数次,若把你交出,我便再毋庸担挂梦中之祸,于你不幸,于我却是乐事一桩!”
舜钰垂头看灯中火,慢慢开口:“我在肃州时,孟夏一天夕阳西斜,有只鹏鸟从窗飞进,停在房间屋梁上。这在肃州是极不祥的鸟儿,若它停栖此,便道主人要有祸事。那会家中人恐慌万分。”
“我便对他们说,汉时贾谊也曾遇此状,他那只鸟儿更神怪会说话,鸟说,‘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优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往昔吴国强大、夫差却败亡;越国落魄,勾践却称霸于世。李斯秦国入相,却受五刑而死,此例举不胜数。福祸相傍,喜忧聚依,表哥怎就知把我供出,日后即高枕无忧呢?”
舜钰冷冷一笑:“我原来就是个心眼小的,谁要害我,便是害到底吧!否则,旦的哪日得翻身,定睚眦必报,十倍还他。”
秦砚昭听出她话里警告,摇头道:“我那时不曾报官,此刻更是不会,你大可放心。舜钰,我深知自己性子,高门大户养尊处忧惯了,又偏生的清高孤傲,是吃不得欺辱之苦的。”
“梦中即警示,我必需防祸,与你也不瞒青云直上之志,登朝堂,掌权势,与李沈尚书等高官显贵结交攀亲,是官场捷径路,你当我野心也可,龌龊也罢,只要知晓,无论如何,我喜爱你的心,此生不会变。”
他看着舜钰愈发薄凉的神情,心底一紧,去拉她的手,遂温软声轻求:“舜钰你的心我亦知!此情久长又岂在朝朝暮暮,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俩就长相厮守罢?!”
“你说梦里见我被抓入宫里,后来我的命途是什么?”舜钰把手背至后问,却望见肖嬷嬷远远过来。
“你母仪天下,贵为皇后。”秦砚昭说了又后悔,怕她起了旁的念,又补道:“帝王之家多变故,却是没几年好风光。”
舜钰看他会儿,忽儿淡淡摇头:“你的梦倒稀奇古怪的很。你说我的心你亦知?”
她把手里的宫灯还给秦砚昭:“你道梦里我喜爱你的紧,又道我贵为皇后,权盖后宫,即如此般,晓你在边关为吏受苦,怎眼睁睁看着不救呢!”
秦砚昭一时语塞,这也是前世里他百思不解处。
舜钰面带疏离地笑了:“看,你还说我心你知呢,终归是不知的。”
“我不是什么单纯小丫鬟,也不是诗书小监生,我是田府的九姑娘,五年前京里有道《挂枝儿》专说我,‘俏娘儿,身材小,骨头轻俊,藏在闺门深处不让识,少俊墙头马上,却见得,蛇蝎女,性不定,提个大棒来杖,摔下来,丢半命,莫惹她个母夜叉。我素来无闺秀之善,恶以当道,自己也承应此名。”
顿了顿,要走了,再点他一句罢:“伤透我心之人,我何必再去救之?唤你声表哥,各自安好实为明智,否则舍车保将我亦做的出来。”
秦砚昭听她狠话串串,倒被怔住了心神,再看她背影摇摇,身骨长得快,年初做的玉色直裰已见窄小,竟是能看清娇臀的弧型。
他原走南闯北,现又是三品大员,岂是几句狠话就能把他吓倒?!
再说这样的舜钰,委实也让他觉得新鲜。
一阵卷地风过,宫灯中火苗晃摆两下而熄,他随意丢弃在朱栏榻板上,也转身离去不提。
……
再过五日即是秋闱科举。
国子监六堂为考院已栏围,众监生难得有数日休学,无需考试的自然欢喜的很,用功的在斋舍读书,稍有些顽怠之心的,或回家去,或每日里逛市听戏游走烟花,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而如舜钰者,则愈发勤奋刻苦,伏案苦读,老话儿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连舜钰这般将《四书》《五经》等读的滚瓜烂熟的,忽也迟疑不定起来,总觉哪里还有疏漏。
冯双林与傅衡也较之平日小心翼翼,走路皆轻得不发出声响,一日三餐由秦兴和梅逊、轮流去馔堂装了食盒送来。
徐蓝来过一次,搬条方凳坐舜钰身边不走,就凝神呆呆盯着她看,睇她春眉水目朱唇,睨她乌发粉腮嫩耳,盯她细长白透颈子,再往下看平坦坦的胸……,看得他眼眸都深邃了。
舜钰被瞧的不自在,拿起砚台作势要砸他,撵他走。
徐蓝站起来,冷哼两声道:“凤九暂饶过你,等秋闱后,我定要看你的大鸟!”
第148章 备科举
傅衡正专心临摹字帖,听得徐蓝如是说,“噗嗤”笑得手抖,咧着大白牙道:“元稹糊涂,凤九这小身板,怎养得出什么大鸟来。”
冯双林倚在床上看书,眼都未抬。
舜钰脸一红,把手里的砚台直朝徐蓝飞去,咬着唇说狠话:“人不可貌相!当心吓死你们。”
徐蓝轻松接住砚台,搁至桌上,要笑不笑的,忽一把拽住舜钰的胳臂,另只手朝她腰间探去:“择日不如撞日,让我摸摸看!我怀疑你是个姑娘!”
要死了!舜钰顾不及它,一口咬上徐蓝的手背,用了十足的气力,咯得牙都疼了。
徐蓝”嘶“一声龇着牙抽回手,看着一圈红深淌血的牙印。
颊上挠痕未褪,已被同窗明里暗里取笑许久、这竟又添新伤!他还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