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小人与女子不可养矣,不知好歹的小娘炮。”另一武生嘴里骂咧,剑光闪晃,舜钰觉得手背一痛,待再看,那串儿叶子糕被挑得飞出去,稳稳当当落入雷洪手中。
“还给我!”舜钰急了,冲上前去抢夺,才近身,但听雷洪大喝:“接着。”
叶子糕已高高抛起,划条弧线,直丢给姚勇。
瞧舜钰紧追来,姚勇已绕着步打圈,笑嘻嘻迅速剥了个,一口塞进嘴里,见她至跟前,边大嚼边甩给代明。
舜钰立在那不追了,沉下脸抿着小红嘴,只生气地看向徐蓝,如水的眸瞳清寒如潭,一股执拗不示弱的劲儿,徐蓝心被莫名一锤,顿觉抓心挠肺,模糊想起徐管事的话,若她真是个女孩,他此时定无所顾忌,先抓过来揉进胸口使劲的疼再说。
可惜她不是……!
慢悠悠抽出根翎箭,睨她一眼:“这叶子糕谁送你的?”
“要你管?还我就是。”舜钰撇撇唇。
徐蓝哼一声,接过代明扔来个三角糕来,揭开碧莹莹叶,是白稠稠的糯米团,嵌着几粒红豆,一口一个,蹙了蹙眉宇。
听得姚勇在抱怨:“不是红豆就是栗子,要么枣泥,全是素,吃得没滋没味的。”
舜钰也听到了,恨恨道:“又没求你吃哩,不爱吃还给我,我就极爱吃素馅的。”
“瞧瞧她鸭腿吃多的可气样!”雷洪指指她,看着旁的武生,言语皆是嘲弄,惹得一阵吭哧赞同连笑声。
舜钰不想理他们,叶子糕也不要了,反正吃过他们数日的鸭腿,虽是无意……权当偿还罢!
转身朝斋舍方向才走五六步,一根雕翎箭倏得、直直竖在脚尖前,挡住她的去路。
听得徐蓝的声音传来:“想去哪?我是你能躲得了的?现跟我等几个游水去!”
“打死才不去!”舜钰心一紧,回首看他,却见他又是一根箭瞄准射来,一吓,后退两步,险险又落脚尖。
“小娘炮,自个跟上,否则……后果自负!”他棱角坚硬的面庞似笑非笑,威胁的话却说的认真无比。
……
赤日下火,把青石板路炙烤的苍白发亮,几个园人正在给墙边一架、晒枯的蔷薇花泼水。
雷洪扭头朝后看,慢吞吞跟在最后的冯舜钰,挠挠头小声问:“那小娘炮跟个娘们似的,躲在树荫下磨磨叽叽,大老爷们,还怕日头晒么?”
代明嗤笑道:“现京城时兴这种白面朱唇、骨格娇柔的小倌姿态,咱们这等阳刚汉子,只道是牛头马面大老粗。”
回头朝舜钰喝一嗓子:“小娘炮,要不要给你借把油伞来挡日头哩。”嗤嗤引得一片爽朗大笑。
徐蓝不露声色的拿余光也朝她瞟去,虽行在葱笼树荫中,到底是酷暑,颊腮起了嫣红,鬓边的碎发沾着汗湿,被他迫的还在生气。
他却不担心,要去的地可是圈围十里的皇家别院,有大片荷潭,正是叶碧花绽最美时,在那水里畅游一番,小娘炮肚里有再多的气,定也会消弥散尽的。
才出”崇教坊“,却见那里停了俩马车,一个管家老儿似等候多时,瞧着徐蓝一行,忙朝轿里喊:“五爷来哩!”
又颠颠凑近跟前俯身见礼。徐蓝显然早知他们来,并不吃惊,只道天热一路辛苦。
一个女孩儿掀起轿帘,无需人扶,自个利索跳下来,简单挽着髻,插两朵时令鲜花,上穿银红衣衫,下着月白洒花裤,武家小姐装束又与阁楼闺秀有些不同,更显洒落英姿。
胳膊肘挎着个草蒲编的圆篮,黑白分明的圆眼滴溜溜的望来,舜钰认得,管事老儿介绍过,是徐府的表小姐,名唤袁雪琴。
“这小美人是谁?”姚勇看得眼都直了,抹一把唇角口水问。
代明朝他额上敲个暴栗,低声道:“是元稹的小媳妇儿,你莫肖想。”
正嘀咕着,那女孩儿已至跟前来,笑盈盈看着徐蓝,递上篮子,脆生生道:“明是中元节,表哥不休学,我索性送些叶子糕来,里头皆是夫人亲自裹的。”
她顿了顿,有点小女儿娇态,轻轻说:“我也裹的有,是鲋鱼馅的,特地挑了刺,表哥尝尝味可鲜。”
京城里重视各种节日,比如芒种节,要煮青梅去湿气,中元节,要吃叶子糕,寄予秋季好收成。
徐蓝不置可否的嗯了声,接过篮子,忽回身朝舜钰看,虎目熠熠的喊:“小娘炮,过来。”
“叫你哩!”姚勇见舜钰躲在后头不吭气,索性将她一把推到前面,用的力道猛了些,差点撞进徐蓝的怀里。
舜钰狠狠瞪他一眼,这才不甘不愿道:“你和小媳妇见面,叫我作甚?”
“什么小媳妇?”徐蓝皱起浓眉,把篮子往舜钰手里一丢:“这个给你。”
第134章 警蓝心
徐蓝揭开草蒲盖,从里头拎了个小角叶子糕,剥开嫩细的苇叶,把那一团糯白晶莹递至舜钰嘴前:“我娘的手艺,你尝尝看,还合胃口?”
但凡遇到吃食,舜钰就有些身不由己,扑鼻的鹅油香馋人,想拒绝哩,一张小嘴,白细牙儿自作主张就咬了一口,有春笋丁、香菇末、火腿肉、韭黄丝,舌间香喷喷、油滋滋的。
听得他问,眼儿便眯成月牙状,颊上显个小酒凹,很憨媚的模样:“好吃!”
看着舜钰欢乐,徐蓝也心里满足,拈掉她唇边沾到的一枚笋丁,放自个口里尝尝,道:“我娘做的玫瑰鹅油烫面蒸饼,香且甜,外头可吃不到,有空带你回府里,让我娘做给你吃。”
舜钰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徐蓝心灿若花绽,忍不住抚抚她绾淡蓝巾的发髻。
一旁围观群众偷偷地你捣我肘,我戳你腰,面面相觑又挤眉弄眼。
原来国子监里近日关于徐蓝的绯闻、竟不是空穴来风。说他狠拒花含香,只因心有所藏;说他被梁国公徐令罚跪祠堂,只因分桃之爱,皆在猜他欢喜的是谁,得,这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数日的鸭腿没白给,忒劲爆的讯息哩!
“表哥……!”袁雪琴脸色苍白,乌亮的眼睛瞬间朦胧了,倒是姚勇看着不忍,朝她凑近笑道:“你莫多意,平日里我们彼此打闹玩耍惯了,并不拘小节。”
说着底气有些不足,娘的,他可不会拈谁嘴角的饭粒吃,想想都浑身一抖。
见着姑娘勉力朝他笑笑,又看向徐蓝蠕了蠕嘴,小声道:“表哥,我回去了。”
徐蓝正跟舜钰说话,似没听着,姚勇上去狠拍他肩膀,扯着嗓子喊:“你媳妇要走啦!”
“瞎胡诌什么?是表妹!”徐蓝踢他小腿一脚,有些敷衍的挥挥手,袁雪琴亦不多说,低着头转身慢慢走了。
舜钰津津有味吃完一个,抬眼见众人五味杂陈的盯着她看,有些莫明其妙,想想把草蒲篮递代明眼前:“你们也尝尝,滋味浓,比宝庆铺子制的糕点还好哩。”
代明躲一边,话中含有意:“你那串叶子糕吃得人腹胀,这个就自己吃罢,我们无此口福,即便能吃,现也不敢啊!”
阴阳怪气的!徐蓝蹙眉瞪他们,朝舜钰道:“你甭理他们,只管带回斋舍和永亭、及阳明分着吃。”
又看向百步不远处:“那是宫里别院,唤静漪园,我带你们游水去。”
顺他所指望去,果然那里粉垣环护,有数株开红花的树簇簇探出,冠如华盖般,正开得如火如荼。
舜钰起了退缩之意,只说:“皇家别院,戒备森严,怎容随意进出?更况,我一介儒生,四肢不勤,哪里擅水性,你们要去自去,我是决意不肯的。”
徐蓝从袖里掏出个银面刻字的腰牌,晃的人眼花,他嘴角噙笑:“怕甚,我有太后娘娘赐的行令,你若不肯游水,在荷潭泛舟也可以。”
见舜钰依旧犹豫,止步道:“你若不去,我们索性都不去。”
众人听得此话,哪里肯。皆百般撺掇。
舜钰想着那些个鸭腿,咬咬牙,吃人嘴软,实无触众怨的底气,遂顺着他们的意,一道朝静漪园方向走。
徐府的轿马从身边摇摇晃晃的过,轿里的人透过帘缝,看到徐蓝俯首对着那小儒生微笑……皆是柔情……虽一瞬过了,可画面入了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凉薄。
姚勇抬眼见那轿帘都不曾掀起,轱辘轱辘渐远,他想了想,笑说:“前听我父亲提起,数年军营里出的桩事儿,免走路无聊,我讲给你们提兴。”
他父亲任职兵部,时常知些外头不晓得的隐密,一众武生顿时眼眸亮起,皆催着他说。
姚勇道:“五年前,福建总兵陈戊,同自个护兵苏崇断袖分桃,如夫妇般。那护兵日久渐恃宠而骄,目无法纪,常叱使兵士替他做事,要知军中纪律,兵士除官将外,他人不得役使,一众因知他得陈某喜爱,皆敢怒不敢言,可军中有个名叫萧荆远的,却是个好勇善斗之辈,有日恰被苏崇命去擦桌搬椅,他即大怒,出言不逊骂苏崇是个屁股精。”
说到这,皆笑了,代明摇头:“可是傻,那苏崇还不得恼羞成怒,请陈总兵罚惩他?”
姚勇继续道:“萧荆远自然知晓,他亦不是省油灯,挟了苏崇至山麓一处,捆绑于树,用根胳膊粗细的枝木捣穿其后庭,见其痛的只有出气再无进气,方罢,自个还镇定回军营,收拾衣物包袱逃之夭夭。后苏崇被巡兵发现抬回,已是不治,那陈总兵大悲,如丧考妣,四处搜寻萧荆远,哪见其踪影,此事闹大,朝廷听闻震怒,新颁布律例外《附律》二十条,其中一为、武官但凡察觉有龙阳之癖者,不得任四品以上职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