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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番外完结 (页里非刀)


  她又道:“你年纪尚小,还不知这天下合久必分的道理,哪有不散的筵席呢,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到时说不准反是你先离了我,也未可知呢。”
  秦兴听舜钰前头说的,才转忧为喜,这后两句又让他鼻头酸酸的,由不得红着眼道:“小的比不得三爷身边李瑞冯祥他们,是秦府的家生子,年纪往上越长,越得主子重用,爹爹在府里驾马车,原也是勤勤恳恳吃得苦中苦的,哪知五年前同二老爷一起,弄丢哑仆秦萼后,他整日里只知吃酒,醉昏昏的,手也抖的厉害,连缰绳都勒不起,索性活计也停了。虽然老爷夫人还没撵走小的父子之意,却倒底这样有一日没一日,心惊胆颤的过。现爷讨了小的至跟前使唤,与小的便如再造之恩,定死心塌地要跟随爷一辈子的。”
  “你呀……”舜钰静默会儿,才勉力问他:“听闻秦萼是李嬷嬷的孙子,你爹爹可有说起过,五年前是如何将他弄丢的?”
  秦兴摇头道:“也是古怪,爹爹对那日的事只字不提,灌他再多的酒也撬不开那张嘴,李嬷嬷气疯了,这五年里,隔三岔五要去骂他一通解恨。”
  即然这般忠心耿耿,前世里,他怎就哑巴开口,把什么都说了呢!这成为压垮舜钰及秦府二房最后一根稻草,引滔天祸事,人俱不得善终。
  舜钰低头慢慢吃茶,出了会神,才开口嘱咐他:“李嬷嬷还未从祖家上来吧,等她回府,记得及时知会我一声。梅逊不懂秦府规矩,易惹事,你要多提点警训他。”
  秦兴因和舜钰此番推心置腹,精神已然振奋,把方才失态一概抹去,又恢复机敏灵活的样儿,忙点头应允,两人遂又说了会话,恰梅逊来催问何时回去,秦兴这才告辞不提。
  ……
  傅衡前见舜钰要训小厮,借了一事出去回避,待复转进门,舍里清净不少。
  冯双林还未归来,只有舜钰一人在,已戴上新领的网巾、穿襕衫,腰间蓝丝绵绦松松束着,垂了串红红黄黄的香袋儿,连皂靴都一并换个干净。
  此时正半躹着腰,整理自个带来的箱笼囊箧。
  他便笑道:“凤九你这襕衫领得大了,倒有些像要羽化仙去的道士般,明我带你去寻掌馔,重新换两套合身的。”
  舜钰只摇头不肯,一会说正长身体呢,日日跟竹笋往上窜似的,一会说炎夏将至,穿宽松些也好,凉快的很。
  傅衡作罢,又指着那串香袋,眼神明亮,嘻笑着问是哪个姑娘给缝的。
  “你想哪里去!是我六表妹给的。”舜钰索性解下递上,他忙双手接过,石榴形状,绣着喜鹊登枝的花样,活灵活现的十分精巧,凑近闻到一股子凉森森的甜香味儿,只觉好闻,一个劲夸赞:“这香袋里摆了何物,怪提神醒脑的,你那表妹心思倒周到,晓得我们读书人最需这个。”
  舜钰莞尔:“听表妹提起过,这香袋里有摆梅蕊,薄荷,连翘及冰片等药材,精神萎靡时管用。你若觉得好,这个香袋送你就是。”
  此话正合傅衡心意,忙不迭道谢,当即喜滋滋的带在了腰间。
  忽听得窗外有暮鼓沉浑声响,一遍遍由远及近传来,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刻。
  舜钰想着馔堂靠近甲字斋舍,想想之间距离,由生一股子无力感,况也不饿,索性歪在床沿不想动,推辞不去。
  傅衡一边关窗插销,一边嘴里劝着:“今全监师生皆在馔堂会食,你怎能不去?总要认认门才是,即便不饿,也好歹吃点。”
  又道:“三月至十月,每日还得食三餐,待十一月到次年二月,每日只得两餐,那时你便知多顿餐食可是福气。”
  回转身见舜钰懒洋洋地还是未动,遂走上前去欲拉她胳臂:“今是十五学休,吃得可比平日里更丰盛,还是去罢!”
  手掌不曾沾衣,舜钰已一骨碌坐起来,抬手抚了抚网巾边沿微散的碎发,拿眼瞪他,真是输给这人!是个执拗脾气。
  正此时,门处一声响,是冯双林,他身后还跟着个监生,也不进来,只抵靠廊柱站着,露出半个背影来,已觉分外结实和硬朗。
  傅衡去与冯双林招呼,问他可一起去馔堂用膳,那人爱理不理地摇头,神色亦冷淡,顺手把书册摆桌上,自顾去打开囊箧,闷声不响地脱衣,更换襕衫。
  舜钰站起身,催促傅衡这个大傻个还不快走。
  傅衡看着她,只觉有趣,方还百般懒怠的不行,这会倒急匆匆的模样,舜钰便愈发不想理他了,一摔帘子,率先出门去。
  那门外监生听得背后有靴履响动,以为是冯双林,回转身看去,恰见个少年抿着嘴,气咻咻的跨出门槛,后头的人唤他,就是不应。
  一副十六七岁的小模样,眉眼间倒很是好看。


第46章 旧闻录
  馔堂二所,每至申时,便会燃起数只明角灯,照得犄角旮旯处都黄恍恍的。
  堂内摆了数张红漆束腰圆腿大方桌及方形四脚凳,一张最多可围坐十数人用膳。
  最前正位几张桌子及扶手椅留给大小学官,饭菜由厨婆子一盘盘热腾腾地端上,只需坐着吃即可。
  而监生则需拿着竹制托盘去领,厨师膳夫们面前架几口沉实的大铁锅,火苗红旺旺舔着底,锅里便烫的孳孳作响,菜香的烟水气,氤氲了这潮湿的春雨傍晚。
  粗糙大手接过一只铜托盘,一碗饭,二三盘菜,再添一碗汤,最后把一双筷著搁上托盘,听得“咯嘣”碰撞脆响,即可端去随意寻个空位,坐下安静的用膳。
  虽学规严令,不许边吃边交头接耳,但若你言语轻低,监役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通融。
  舜钰傅衡斋舍离得远,又耽搁了会,气喘吁吁赶到时,二堂已是乌压压的坐无虚席。
  傅衡好人缘,舜钰端着托盘,还在茫然四寻何处落坐,西南角处一桌已有监生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他二人前后至桌前坐下,抱拳谢过。
  舜钰松口气,边量起菜色,除满碗冒尖的粳米饭外,一盘八宝豆腐,一盘干笋煨火肉,一碟炒碧绿瓢儿菜,并一碗酸辣汤。
  她原还不觉饿,此时看着,倒勾起了些许食欲,夹一筷子干笋尝了尝,满嘴的腌香味儿,又把汤舀一勺,酸酸辣辣地,实在开胃。
  “你不是不饿不肯来么?”傅衡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轻笑:“却原来是怕走路,想躲懒。”
  还不待她说话,就听得一声叹息传来,含无限怅惘:“这新入学的少年哪知愁滋味,再过十天半月你且再看他。”
  舜钰瞅去,初来点头认过,也在广业堂读书的监生王桂,此时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拎着筷箸在饭菜里拨拉,就是抬不起送进口里。
  “他又在为明日背书烦恼,《大诰》背不通顺,明日等着挨板子,刘学正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投井下石的是邬勇,同王桂一个斋舍,身体瘦如猴,似一直都很饿,自个碗盘早吃的干净,还在打旁人的主意,这盘里抢一筷,那碗里偷一勺,满脸涎笑无赖。
  更巴不得王桂落魄,没吃的心思,好把他那未大动的饭菜,再划半盘来裹腹。
  舜钰吃得饱了,得闲四处暗扫一圈,学官还大多脸生,祭酒宋沐、司业吴溥不曾在,倒瞧着典薄李青田是个左手拿筷的,典籍方松问厨婆子讨了一碟糟鹅掌,也没几个,他吃的珍惜,几盏酒落肚,那原就是圆胖脸,愈发红滚滚的。
  他身边坐着掌馔杜严,蹙紧眉头,似嫌酒臭,动嘴斥了几句,冷着脸站起甩袖走了。
  方松不恼反笑,抬高了酒碗送他。
  又寻了会张步岩,不晓得坐在哪里,或已吃完走人不定,视线恰落在不远一对夫妻处,小妇人素衣麻裙,发髻仅插枚雕蔷薇花的银簪子,只用汤泡了饭一碗,拣着瓢儿菜吃,即便去夹肉菜,也是挑进夫君的碗内。而她夫君,正自顾自的大口扒饭,大口嚼菜,吃得风声水起。
  舜钰看了会,扯傅衡衣袖,低问那对夫妻是谁。
  傅衡顺她指的方向瞧去,语带艳羡道:“那监生名唤郝天禄,字予贵,明三月春闱同我一道科举,是个有才学的,得宋大人赏识,夸他湛深经术,制艺清真雅正,是进士及第的热门人选。”顿一下,轻说:“你瞧他娘子的手……!”
  舜钰不看不知,一看心猛然缩紧,那双手的五指根根肿胀,蜷曲夹筷更显鼓粗,有细密的裂口及冻疮绷开,小妇人蹙眉。
  前世在太子府里,曾从井中打捞起一具面目模糊的女尸,舜钰躲在山石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粗役将女尸抬上板车,覆盖上白布,要从小门运出府去,他们行走的极快,便会颠簸,就见一只胳臂悄悄垂荡下板车沿儿,与这小妇人的手,一色的青白惨淡。
  “这里监生食宿免费,可家眷却是要收宿银的。”傅衡见舜钰沉默不语,低道:“予贵兄家境贫寒,他妻就在杜严手下寻了个差事,替这里的监生浆洗缝补衣物度日,可免去食宿费,还能按月发些例银,供予贵兄买些笔墨纸砚此类的文物。一晃就四年,日夜不歇,实在贤良淑德的很。”
  舜钰想起前世里听过的一桩疑案来,晋州知府郝天禄酷爱美色,后宅妻妾成群,大夫人屡次劝阻,遂记恨,索性一封休书甩下,当日晚儿,那夫人即不见其人,却在房中桌案上,赫赫竖摆一双血淋淋的手掌,硬生生地齐腕砍断,惨白、粗糙及肿胀,皆是艰难岁月遗留的悲苦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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