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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绯闻录 番外完结 (页里非刀)


  他看一眼舜钰,不知怎得,竟莫名有些欣赏该少年的勇气,即使因听得他话,流现一抹失望之色,却也稍纵即逝,不愿袒露。
  宋沐拈髯沉吟稍刻,突又道:“不过你虽大考失利,才学却比初堂监生拔萃,又是正学先生门生,倒可特允你,两月后全监季考,你若成绩位居优等,即破格提拔你入修道或诚心二堂!只得宽限至此,你毋庸再求!”
  不敢置信自个听到的,已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怎就即刻柳暗花明了?
  欣喜盈满怀,舜钰小心翼翼边量宋沐的神情,希翼他能再说一遍,哪怕点个头也好。
  “你还不走!今特饶你一次,下不为例!”宋沐蹙眉唬脸,狠话又出,咄咄赶人的架势。
  她无奈,只得俯身作揖告退,再转身朝门外去,却柔肩微垂,一步一蠕,想走欲留,想问又难启齿,反反复复的,委实怕那老儿说过的话又不认帐。
  “老夫讲话一言九鼎,你怕什么!”宋沐颜面黑极了,实忍无可忍。
  瞧那单薄的背影,透的明亮心思,不止他看的出来,只怕旁人也瞧的分明。
  老脸一红,把茶碗“噔”重重搁于桌案上,响声似乎把梁顶屋檐惊动,青瓦缝隙间筛漏下缕缕光线,流泄在少年回头弯起的唇角边。
  临去笑容那一转,皆落入锦屏后立的二人眼里。
  ……
  待房中复又寂静下来,那二人方才走出。
  沈泽棠身边所立男子,戴翼善冠,穿玄色倒海四爪绕盘蟒袍,值弱冠之年,五官精致如雕琢,浓眉黑眸,若星辰深邃。
  除去容貌,说起来他倒同沈泽棠有些相像,一样的谦恭尔雅,一样的含蓄内敛,只是他更年轻些,如腰中佩戴的那块幽幽青玉,还缺政谋权术的历练。
  亦欠深不可测的城府。
  宋沐上前来参见,被免了礼,见他似笑非笑的,不免有些窘色。
  沈泽棠语气温和道:“你此事处理的很妥当。”
  宋沐忙回说皆是大人提点,却见沈泽棠颇有意味的看他,眼眸忽而闪烁,嘴角噙着朝书案微弯,他怔怔顺随望去,那讨债少年的考卷还大摊着,瞬间领悟过来,忙颠颠过去欲收起。
  “宋大人急甚!此监生胆子颇大,你把他卷子拿来与本王。”那男子突然道:“本王倒要看看他哪来的底气。”
  沈泽棠触到宋沐投来的探询目光,暗叹息一声,颌首让他照办,转而朝那男子淡笑了:“太子已来半日之久,也不说所为何事,想必也未有事,在下政务缠身,需回府衙定夺,就此先行告退。”
  语毕,叮嘱宋沐好生应付,作礼即欲离去。
  太子朱煜才接过舜钰的考卷,听沈泽棠说要走,顿心一沉,终急声阻道:“沈大人留步,本王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话说一半儿又含一半,帝王皇族尊贵矜持的颜面,沈泽棠捉摸不定的心思,皆让特来讨教四字难以启齿。
  沈泽棠并不是真要走,朝窗外昏黄的日色看了看,辄身随意而坐,监吏奉上茶来,他便静静吃茶,依旧无主动问的意思。
  经这番去留计较,朱煜对考卷的兴趣已荡然无存,只随便翻折几下,就递还至宋沐手里。
  宋沐知他二人有紧要的话欲说,遂随意指一事回避退去。
  一时四下无人,朱煜方正色道:“如今父皇见我年长,令我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悉国政治策,只是前遇一桩事儿,实对父皇所为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沈大人答疑解惑。”
  沈泽棠笑了笑:“太子谬赞!若令臣诰敕起草、经筵侍讲,断案判惩皆可,唯有猜测人心,揣度圣意,实在不敢妄断。”
  一抹不悦从朱煜眸中飞逝而过,遂勉力笑道:“沈大人权当闲话来听亦可!近日朝堂之上热闹,王大将军欺辱使臣之妻,致其身死一事,遭言官上书极谏,父皇视而不理,却下诏加升封其漠国公。”
  “御史杨爵每日寅时、戌时在殿前跪谏两个时辰,昨日王大将军索性将他投入大狱杖责数板,其状凄惨。今辰数十言官群拥至大殿批鳞谏诤,义愤填膺难平。父皇却不曾斥责,也未见采纳。”
  “此事持续太久,再过十日即是太后寿诞,定风波委实迫在眉睫。沈大人有何见解,但请提点一二。”
  朱煜终是咬紧牙关,放低下了身段。
  沈泽棠眼底波澜不现,想了想问:“太子怎不去问徐阁老?他身为内阁首辅,常于皇上商度政议,问他自然更为妥当些!。”
  “徐阁老回乡祭祖已有一段时日。”朱煜有些疑惑看他:“沈大人竟不知么?”
  沈泽棠微笑,带着一抺淡淡的疲倦:“这些日正值五年大审,与司礼监及三司忙于清理陈年遗案,已有数日未去朝阁,也或许徐阁老有提过,是我疏忽了。”
  默半刻,转而道:“昨晚审到吾朝开国时一桩遗案,官拜大将军的胡戚,明武初年治其谋反罪,抄家灭族,上公侯伯下文武官,株连蔓引万五千人。细阅太祖在卷宗上近千字批阅,原罅隙早已显露,上书道,胡戚统军作战屡建奇功,权财赏赐丰厚,其渐骄睢暴虐,斩官欺民,圣上渐怒,隐忍。赐其梁国公,不妥,改凉国公。依旧不知警醒,遂指罪名斩杀。”


第43章 观时势
  朱煜听他无端地说起陈年积案,虽依旧做倾听态,可眼神倒底显透出几许不耐来。
  沈泽棠忽而止言,笑容淡淡的。
  一时堂内默然无声,彼此各怀心思。
  门槛上不知何时,“唧啾”飞来只黄莺儿,蹦跳个不住,又被匆匆脚步声惊起,直往一株古槐枝头,箭般地窜去。
  却是徐径从外头来禀,只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刘公公正在吏部,急着四处寻沈二爷哩,是十分要紧的事。
  沈泽棠并不慌忙,小心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朝朱煜告辞,携着徐泾朝门外去,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沈大人就不愿提点本王半句么。”望着那高大清梧的背影,走的萧然缱风,朱煜垂眸,一再压抑的不快,倒底没能摒住,把“本王”二字咬碾的碎重。
  沈泽棠顿住,回首作一揖,神态从容,话里只提方才说的:“虽是开国遗案,却有颇多值得玩味的去处,太子殿下不妨闲暇时琢磨一二,定大有裨益。”
  朱煜有一瞬怔愣,忽得心弦急拨动,猛抬头欲再问,堂前早已空空,哪里还见得那人半抹影子。
  出了敬一亭,沈泽棠看一眼徐泾,淡淡道:“刘公公向来寻人,只会道慢点来见、不用焦躁此类的,你此次谎话纰漏了。”
  徐泾有些微尴尬,笑着说:“什么都瞒不过二爷!瞧你同太子面面相觑,不吭一声的,我是着急,想替二爷解围来着。”又问:“二爷即无意依附太子,作何还要多事提点他?”
  沈泽棠看看徐泾,他不曾入过官场,哪知那其中许多无奈事,可是能随性子胡来的。
  说了,他亦不懂,索性缄默,并不答他。
  徐泾便晓得此话不该问。
  半晌又忍不住说:“二爷把话说的如此隐晦,太子殿下能明白其中深意么?”他一直待在西次间,倒把他们说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
  徐泾明白,沈二所说那段陈年积案的含意,皇帝封王大将军为漠国公,赏苦寒贫瘠漠北边塞封地,暗意将其降职,同太祖赐名将胡戚为凉国公,有异曲同工之境。
  皇帝杀机渐生,唯念是老臣恐落世人话柄,迟不敢动。
  此时太子若想表功,实在是好时机,只需打蛇随棍上,找些证据联手言官,套他个谋反之类重罪之名,必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事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沈泽棠沉声说:“可不能小觑他,我若没记错的话,那日去周尚书府中吊唁,夏万春朝徐阁老也就王大将军惹的此祸事,问该如何揣度圣意。”
  徐泾颌首道:“二爷未记错,当日夏万春还遭徐阁老痛斥不懂忌讳,却转尔关心二爷纳娶妻房的事。”
  沈泽棠微蹙眉:“他哪里是真关心,指一事岔话而已。不过徐阁老为人张扬,好替他人指江山。此次却缄默不语,有些古怪。”
  徐泾似想到什么,恍然问:“或许徐阁老知晓太子会去讨教他,索性借回乡祭祖避开此地事非,也未可知。”
  沈泽棠眼神一冷,远远彝伦堂露台前,新入学的监生已寥寥,杂役在监吏的喝五吆六声中,利索地收拾桌椅,抬扛手肩,拎簸箕长帚,洒扫地面。
  再朝日晷望去,算了下时辰,嘱咐徐泾道:“夏万春乃兵部右侍郎,现看来定为太子所用,这朝中不知多少文臣武将已向背于他,徐阁老定是有所察觉,才如此规避,亦或也在观望。你给昊王捎个口信去,在太后寿诞及他离京前,务必谨言慎行,低调行事为宜。”
  徐泾一应承下,他们原是沿着隐避树荫地走,出太学门后,树木渐松稀,道路倒宽敞明朗起来。
  沈泽棠身后跟随十几侍卫,皆身型高大矫健,均肃然持刀而行,实在招眼的很。
  已有三五过往监生不时朝他处看来,眼神不乏惧畏尹或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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