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只是随手拿了一床被子,这人竟然也没多要,一半铺地,一半盖,就这么抱被平躺,像装在一个袋子里,姿势极端正,还有点诡异的乖巧……
“棠棠醒了?”方重衣听到动静,扭头看她。
苏棠没好气,把床上的枕头往他身上砸。
“连枕头都不要啊。”
“我怕吵醒你。”
苏棠板着脸下床,去梳妆台边整理头发,余光看见他正在换衣,肩背和手臂线条优美,恰如其分的好看,简直比人体教科书上的范例还要完美。
他缓缓系好衣带,转身向她这边走来,苏棠默不作声收回眼神,专心梳头发。本来是柔顺的青丝,因为昨晚在床上折腾胡来,竟打了不少结。她心不在焉,手上也没个轻重,遇到有打结的地方就使劲扯,时不时“嘶”的发出抽气声,自讨苦吃。
梳着梳着,手中木梳就被他收去了。
墨发如瀑,方重衣垂眸一瞬不瞬望着,目光迷蒙出神,良久,像对待珍宝一般缓缓抚上去,耐心地帮她一点点梳顺。
那一瞬间,彼此都静默无言,苏棠忽然生出恍惚,有一种想和他到地老天荒的冲动。
“棠棠,我眼睛不行。”
“嗯?”
“你看看钥匙扔哪儿去了?”
“……”
她又默默收起这种想法。
她起身把支摘窗开到最大,伸长脖子往花圃里张望,愣是看到眼睛发酸也没找到钥匙在哪个疙瘩角落里。
但却一眼瞥见小婵在游廊等候。
没法陪在公主身旁,弱小的背影看上去垂头丧气的。
“小婵!”
回廊里的身影听见声音,蓦地回头,头上的呆毛都精神了。
苏棠清清嗓子严肃道:“钥匙不小心丢了,你找找看在哪儿?”
“哦!”小婵干劲十足钻进花坛里。
苏棠庆幸自己的贴身侍女是个天真单纯的傻姑娘。
“公主,找到啦!”
小婵蹦蹦跶跶跑到窗前,交给她。
“嗯,进屋来吧,我要梳洗了。”
小婵点头,又提着裙子摇摇晃晃走出花圃,迈着欢乐的小碎步往回廊跑去。
苏棠不经意回头,见方重衣还是一身宽松衣袍,襟口微敞,虽无心却是十足的风流俊逸。这不论哪个姑娘……看上一眼,小心肝怕就要沦陷。她想到待会儿一堆人要进来,左右还是看不过去,匆匆去柜子里挑了件外氅。
她默默走到他面前,绷着一张脸,道:“手张开。”
“棠棠,要我抱吗?”方重衣认真地问。
苏棠踩他脚:“穿衣裳啦!”
他一听,立刻乖乖将手臂伸展开。
衣带系得随意又难看,苏棠给他解下来,重新系好,又把衣领整严实了,这才把外氅给他披上。
方重衣垂眸凝望她:“以后每天早上你都为我更衣,好不好?”
“不好,除非你的手不幸没了……”苏棠面无表情道。
她忽然一怔,心道不好,以他的性子,搞不好真的会做什么自残的事,又赶紧补充:“手没了也不给换,我顶多……顶多帮你挑衣裳,搭配颜色。”
他又认真地点了点头:“无妨的,我帮你换就是了。”
这话听上去极其自然,但是又毫无逻辑。
苏棠愣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牙道:“我会穿衣裳,不需要你管!”
第72章 松仁糖
梳洗完, 有侍女匆匆来禀报:“佑王妃和唐姑娘来拜访世子妃了, 正在疏缘阁那边等候。”
此刻的方重衣正琢磨书桌上那些画具, 特别是一只白釉瓷的调色板,听到这话默了默,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东西。
“唐姑娘和……佑王妃?”
苏棠听闻不禁回头, 那位王妃不就是从前的沈姑娘,唐音的发小?她们一道专程过来, 会有什么事?
她起身, 侍女默然跟在后面,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到房门边,被一个幽森森的人影截住了。
看着静立在眼前的人, 她叹了口气,不满的视线轻飘飘转向别处:“怎么,你又要堵我,一辈子不许我出去见人了是不是?”
“棠棠。”方重衣总是习惯性唤她的名字, 有时候并无什么意义,只是确认她在自己身边而已。
唤过一声,他仍然站着不动,唯有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苏棠冷然道:“人家分明是来找我的, 若见不着人, 恐怕要以为世子妃被囚禁虐待了呢。”她绕过方重衣径直往外走,他微微低头默立在原地, 没有上前阻拦。
“对了。”苏棠脚步顿了顿,回头凉凉看他一眼, “都是姑娘家说话,你可千万别来添乱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屋子里顿时陷入冷清,方重衣目光微动,打手势引来院外的侍卫,低声吩咐道:“跟着她。”
苏棠出了院子,呼吸到第一口新鲜自由的空气,沁人的凉意浸入心脾,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正要出拂冬苑的大门,隐约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是院里留守的侍女,正捧着加厚的狐裘披风赶来。
“世子爷说外边冷,要奴婢送披风来。”侍女将衣裳小心翼翼呈上。
苏棠目色微黯,视线越过那侍女往拂冬苑深处看,不知方重衣是不是还留在原地,天色是灰蒙蒙的,白墙黛瓦的庭院蒙上一层寥落的色彩。她久久无言,随后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小婵点点头,接下披风为她披上。
疏缘阁内倒是另一番气象。沈宁欢乖巧坐等,唐音窝在软塌上吃点心。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太舒畅了,两个小姐妹一前一后嫁进王府和侯府,自己也跟着沾光,无论到哪家都是好吃好喝给招待着。
苏棠领着一大群人走进暖阁,一眼便瞧见玄机,王妃脸颊比往日圆润了些,眼眸惺忪有懒懒睡意,孕相已是非常明显。果然,她一只手搭在腹前,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几分显怀。
见苏棠来了,王妃便笑着起身打招呼,吓得她赶紧上前,小心翼翼扶着人坐下。
“哎呀,王妃不用客气了,当心身体。”
“嗯,你也坐。”沈宁欢笑了笑,听她这么说也不讲那些虚礼了。
侍女又给世子妃也上了杯茶,三个姑娘便围坐在一起。
苏择细细打量这位王妃,眸眼清澈,神情温婉,看得出是个单纯柔顺的女子,如今怀有身孕,气色仍然是红润的,想必王爷将她照料得很好,但……都有身子了怎么还不辞辛苦来侯府,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唐音把两人都看了看,道:“宁欢要来的,说有些事儿想告诉你。”
她点点头。
沈宁欢斟酌了片刻,笑着说:“其实是王爷的意思,但他不便来,我就替他转达了。”
“好,王妃请讲。”
“世子大婚以来多日无音讯,此事,世子妃可还在见气?”
苏棠目光微垂,陷入沉默中,她听王妃说“替王爷转达”,便隐隐猜到这事和方重衣有关,毕竟王爷和他是过命的交情。
“算不上生气,只是有些耿耿于怀……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连句交代也没有,我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若是受了伤,更应该告诉我啊,他究竟有没有当我是妻子?”
沈宁欢叹气:“这个真的不怪世子,以他当时的状况,怕是没人敢告诉世子妃的。”
话说得尽量平和了,饶是如此,苏棠仍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什么?”
“当夜的确来了歹人,世子担心他伤了你,便孤身犯险把人引走。”
苏棠怔然,急忙问:“是很厉害的刺客吗?”
沈宁欢回想王爷的话,转述道:“外家功夫很一般,但神出鬼没,行事诡奇……王爷的人赶去事发竹林时,发现到处都是血迹,世子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苏棠低头不言,指尖一阵阵发冷。
“王爷一开始十分不解,依世子的身手对付这人不过是手到擒来,不至于受这么严重的伤,但……大夫来诊治后却发现伤口的位置十分微妙,偏离心口一寸半,正中肺脉,短期内呼吸困难,无法动弹半分。”
苏棠想起当时在袁老爷寿宴,他下手也是这般精准,脱口而出问:“难道都是他自己干的?”
“是。”沈宁欢郑重地点了点头,“这件事说来也离奇,王爷特意写了封信,让我转交你。”
苏棠知道王爷不愿沈宁欢费心劳神,点了点头,把信接过来细看。
信的大意便是推测当时的来龙去脉:
大家都不解世子为何对自己下手,王爷那边却偶然得到些消息。世子有一个叫司越的手下,那人出卖过主上,而后全家都无故身亡,本以为是刺客过河拆桥灭了门,但世子认为事有蹊跷,曾私下让心腹去探查过。后来才得知,司越竟亲手杀了他的妻女并自缢而亡。司越原本是忠心耿耿的手下,全因被一种幻药控制才出卖了情报,又在全然不知情的状况下杀了妻女,事后痛苦难当,便自我了断。
世子在养伤期间神思极不稳定,高烧多日,说了许多疯话,有精通毒理的大夫说,这定然是被什么药物影响过神智。王爷便推测,大抵是和司越有过相似的遭遇。只不过世子早有防范,中毒不深,再加上心性果决坚忍,必定是怕伤了身边人,便先一步对自己下手……也是因此,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