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苏棠忙不迭点头。
在唐音热情邀请下,苏棠进了府,一路到了她的小院。院子里的闲情逸致令苏棠心头倍感凄凉,小桥流水,有花有鱼,一切都是那么安逸,连草丛里的蝴蝶都比她活得滋润。
下人倒好了热茶,唐音便带着人去石桌边坐下。她见苏棠从小包袱里拿出笔纸,担忧地开口:“小棠,你这些天还在卖字画么……”一个及笄之年的小姑娘,却无依无靠四处漂泊,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见苏棠不说话,她又接着问:“你现在住在哪儿,安不安全?京城的房子租钱都不便宜,你一个人应付得来么?”
苏棠假装收拾着包袱,一个劲摇头,总不能说自己住在侯府吧?其实一路上暖心的人很多,但她似乎总被莫名其妙的厄运困住,那份暖意就显得虚弱而遥不可及,更令人心头酸楚。
同为女孩子,唐音自然看出她心中委屈,有苦难言。
“要不要你搬到我家来,先跟我住?我这里不小,多住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事儿。”苏棠回应一个灿烂的笑,“住的地方是有的,只是隔壁有条狮子犬,脾气差,挺吓人,出入的时候注意一下就好。”
“是这样么?”唐音捧着她自己专用的、汤碗一样大的茶杯,半信半疑问。
苏棠不再回答,趁这会儿功夫准备好了笔墨,笑道:“唐姑娘快些写吧。”
“不不——”唐音一见这阵势便扭扭捏捏如临大敌,抱紧了杯子,“我的字难看,你帮我写好不好?”
“啊?”苏棠还在愣神,唐音已经絮絮叨叨开始说要写的话。她无奈,只能紧追步伐一一写下。
都是些琐事,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什么之前飞进她家后院的那个风筝修好了,等他回来就还过去,什么他在找的书也买到了,诸如此类。最后还说,有时间会去帮忙打理那株鸢萝,毕竟他们一走几个月,没人照料恐怕不行。
她说的颠三倒四,有些说完觉得不妥,又红着脸反悔,苏棠也没划掉,仍然写上去了。
能多说些话总是好的。
写完信,又在唐家蹭了顿午饭,从府里走出的时候已经午时过半,苏棠匆匆赶到衙门送信,却得到令人意外的消息。
沈公子被放了。
苏棠震惊,虽然这是天大的好事没错,不过罪都定了,翻案应当也需要时间吧?
徐小哥一脸讳莫如深,把她扯到庭院角落,遮遮掩掩道:“哎呀,他是被厉害的人诬陷了,不过有更厉害的人替他作保。你没看到么,公堂大门都被踢坏了,黄大人也差点被咔嚓——”徐小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她汗颜,这来的是土匪还是山大王?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信还是要送的。她觉得沈公子和唐音两人之间挺有意思,大抵是平常没能说出口的话,这次全写信里了,自己合该推波助澜一把。
沈府的位置她也向徐小哥打听清楚了,的确如唐音所言,离她家很近。不过这一来一回,起码又到傍晚才能回侯府,苏棠想起昨天晚上被方重衣刁难,认为还是不要顶风作案比较好,便早早返回。
行至别院外的小木桥,她不觉驻足,举目眺望。别院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堆雪般的花树与粉墙黛瓦相互辉映,檐廊曲折,落英缤纷。
她叹了口气,径直穿过小桥往梅林深处走。刚开春的时节,寒气还未退,呼啸的晚风颇有些寒意。她一路上走得急,出了些薄汗,又硬扛着穿过几道风口。
回到后院时撞见了吴婶,怎知再一开口打招呼,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几乎失声。
吴婶皱着眉使劲骂她:“要命,都成这样了。”说罢,就推推搡搡把人拽去厨房,给她煮姜汤。
戌时,昏沉的夜幕降临别院,走廊上依次亮起灯笼,朦胧的光映得湖面一片流光溢彩。
书房里,方重衣正在看一封文书。烛台上灯影微不可闻地摇晃,似有风拂过。
他目光不动,淡声道:“进来。”
隐蔽处有黑影一闪,韩蕴现身,无声无息走到世子身侧,恭谨地行礼。
“禀世子,梅林东边发现一封书信,属下打开看过,写的是些亲近的琐事,但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寄给谁的……”
世子身份隐蔽,因此别院最警惕有消息泄露。
方重衣闻言,淡淡抬眼,视线落在那张信纸上,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竟然是苏棠的字迹。
第26章 雪花糖
他缓缓地拿起信纸,一个字一个字颠来倒去,反复看了好几遍,面色越来越沉。
的确是琐碎小事,但字里行间可见彼此的亲密,姑娘家欲说还休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韩蕴不知发生了什么,顶着压力小心翼翼试探问:“世子,彻查吗?”
气氛沉寂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沉冷的声音才道:“不用。”
方重衣提着袖子,开始一点点、专注地磨墨,目光幽深得没有一丝温度。
韩蕴看主上那脸色,不像磨墨,倒更像磨刀。
方重衣磨好了墨,又找了一模一样的空白信纸,仿着苏棠的字迹写了封回信。大意是,我被黑街的人坑骗,欠下一千两赌债,现在人被扣住了。我在京城孤苦伶仃,也只有你能帮忙,已经跟他们说了你家的住处。
一千两的巨债,自然没人能还得起。黑街素来以狠辣闻名于京城,还不上钱,直接断手断脚不带商量的。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读到这信都会吓得卷铺盖跑路。
至少,思路清奇的方重衣是这么想的。
“把信封好,哪里捡到的原封不动放回去。她丢了东西,自然会回头去找的。”
他把折好的信纸重新递给韩蕴,完全没注意到手下人的眼神跟看鬼一样。
*
苏棠喝了姜汤后,被吴婶喝令去床上休息,就抱着被子小睡了片刻。醒来时,见柴房已是漆黑一片,院外廊道灯火点点,便知误了值夜的时辰。她慌里慌张的,赶紧梳洗一番就往世子的庭院跑。
一走出后院,发现白天那封信竟遗落在路边,想也没想便捡了收拾起来。
她发了一身虚汗,脚上跟踩着棉花似的,一路迎着夜风赶到世子的主院。刚缓下脚步就觉得不太妙,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楚,脑袋像被铁锤一下下的敲,钝钝的痛,身上不停地出冷汗,寒风一吹,像有无数的针在毛孔里穿梭。
她强撑着推开门,正厅没人,便往书房走。一进房间便看见那人靠在一张躺椅上,背对着她,手里翻着一册闲书。
椅子那头传来冷淡的诘问:“你迟了,自己说怎么罚才好?”
苏棠没精力和他拌嘴,嗓子也疼得冒烟,说不出话,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一声嗫嚅:“是我错了……”她和往常一样先泡茶,可手抖,茶壶茶盏都叮叮咚咚直晃悠。
椅背那边的人无动于衷,带着冷笑的声音又传来:“以为认个错便完事了?”
听到这话,苏棠茫然地回头看一眼,只见矮几上特地点了一盏灯,旁边放了尺高的一摞书,纸笔都是现成的。
“全部抄完。你不是很喜欢写吗?这次写个够。”
居然罚她抄书。
苏棠不知这莫名其妙的讽刺是为什么,不过自己向来是不懂他的。
她沏好茶,往世子手边的红木矮方桌上送,但精神太差,脚下没留神磕绊了一下。茶盏离手,啪嗒一下摔碎在地,全数泼在方重衣袍子上。
本来还昏昏沉沉的苏棠忽地脑子一炸,方重衣最不喜有脏东西沾身上,何况这茶水还是滚烫的。
“我……”苏棠说了一个字,嗓子便哑得发不出声音。
“你真是——”
他微微皱眉,气急之下又攥住她手腕,抬头看见苏棠神色痛苦,身形摇摇欲坠,怔了怔,连被烫伤都忘了,手忙脚乱起身把人接在怀里。
“怎么了?”方重衣不能识色,看不出她脸色究竟如何,听刚刚那一声干哑,直觉是风寒,急忙用手背探了探额头。
烫得跟烙红的铁块似的。
从未有过的陌生寒意,从他后背阵阵窜起。
持续的高热下,苏棠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但还想从他怀里挣脱,结果被强硬的力道摁住手,又被打横抱起来。她烧得全身骨头都痛,没力气再躲,只能任由他抱着。
当天晚上,院外值夜的丫鬟便接到命令,喊济和堂陈大夫来,就算睡着了也要从床上拽起来。
苏棠睡的那间小室太简陋,缺许多东西,也不暖和。方重衣直接抱着人去自己的卧房,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脱了鞋,又盖上被子。
半个时辰后,大夫赶来诊了脉,说是严重的风寒,千万别再受凉吹风,又给开了方子,方重衣一一听仔细了便即刻命人去煎药。
苏棠烧得迷迷糊糊,好在药能喝下去,只不过潜意识仍然很防备。他解她的衣带,准备把外衫脱了,她立刻捂着被子蜷缩起来。
方重衣皱眉:“这样睡,更好不了。”
“你走开……”苏棠闭着眼睛呢喃。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着,便不顾她意愿掰开她手,脱下外衫,把被子重新盖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