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来一出了门,鹊芝、燕草两人双双回屋,相对沉默着坐了半晌。
终于,鹊芝先沉不住气了。
她砰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忍无可忍道:“你要从长计议,要我忍,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燕草慢条斯理地揭开茶盖,徐徐地吹了一口气:“说实话,用不了多久,你在府里就不会再见到她了。”
听了她的话,已经濒临歇斯底里边缘的鹊芝倒抽了一口气:“这话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吧,”燕草仍不紧不慢道,“人家的志向可是高着呢。她已经向姑娘求了恩典,把她放出府去,日后就要在府外自己谋生了。”
鹊芝将信将疑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确定吗?”
“姑娘和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叫百灵的丫头在门外听到了。”
鹊芝费了一会功夫才彻底消化了这个消息,转怒为喜笑道:“啧啧啧,真是了不得了,她自己要往府外跑,这可怨不得我们了。她出府想去做什么,总不会要在大街上叫卖吧?”
燕草看了一眼鹊芝得意洋洋的模样,淡淡道:“以姑娘待她的亲厚,再加上前些日子”
鹊芝冷哼一声:“那又如何,京城物价高昂,她赖着姑娘,又能赖到几时。更何况她那张狐媚子的脸,没了府里的庇护,日后只会招惹更多是非。”
虽然鹊芝很不乐意承认,但何清沅的相貌确实出挑。以前到还没觉得有什么,这半年来她的气质发生了一些变化,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燕草轻声道:“即便像你说的那样,她出了府,好歹也是一个前程。姓何的又不傻,既然决定要出府,肯定是做好了打算。可我们呢,仍整日在府里无所事事,怕是还不如她。”
鹊芝微微皱眉:“你想说什么?”
燕草沉声道:“姑娘年岁如今愈发大了,我们也该想想自己日后的去处。”
鹊芝沉默半晌,才道:“我们能有什么去处,不过是跟着姑娘罢了。”
不然的话,她也不必那么忌惮何清沅的存在。
燕草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的意思,又何必装傻。出府去固然自由,但你我都已经过惯了如今的日子,出去谋生又谈何容易。若是跟在姑娘身边,瞧大人先前的意思,这两年就要给姑娘定下婚事……”
她这一番话牵动了鹊芝的愁绪,她喃喃道:“我们是大丫鬟,早晚是要跟着姑娘一同出嫁的。若是日后到了别的家里,要么、要么被姑娘配给下头的管事,要么就只能……”
和别府的丫鬟一样,给未来姑爷当通房。日后若是运气好,能生下一子半女,姑娘抬举,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饶是鹊芝大胆,还是涨红了脸,把后半截话自己咽了下去。
燕草低声道:“那么鹊芝,你想选哪一种?”
选哪一种?
鹊芝下意识地轻咬下唇,倘若被配给下面那些管事小子,跟出府随便嫁人又有什么两样。她最想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姑娘没有出阁,她们在府上自由自在,几乎不用操心任何事情。偶尔还能见到大人……
想到这里,鹊芝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燕草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素来也是个心气高的,定然也看不上底下那群蠢材。但是日后即便姑娘肯抬举我们,让我们侍奉姑爷,但哪怕是姑娘再好的性子,心里始终会留个疙瘩。姑娘待我们不薄,我们又怎么能碍姑娘的眼呢。”
鹊芝眼神闪烁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只是……大人的心意,实在难以揣测。”
一见鹊芝的神色,燕草心知有戏,于是慢慢笑了:“大人乃是当朝首辅,他的心思,自然不是我们两个可以揣摩的。但是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以后的事情,我们谁都说不准。”
鹊芝小声问道:“那,你要怎么个事在人为法?”
燕草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出阁就在这两年了,大人的年龄也不小了。他们兄妹二人日后再想要相见,只怕没那么容易。要我说,我们应该劝着姑娘懂事些,多和大人亲近亲近。”
鹊芝拧眉道:“怎么劝,姑娘如今可没有以前那么好哄了。咱们说什么,她也未必肯听。”
燕草微微一笑:“姑娘的性子我们再清楚不过了,她向来耳根子软,如今虽然不听我们的话了,不过是又换了个人罢了。等回头那个走了,我们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鹊芝有点暴躁道:“问题是她不知道有哪点好入了姑娘的眼,虽说是她早晚要走,但万一姑娘舍不得她,一留再留,这样拖下去,还不知道咱们要怎么被她踩在脚下呢。”
燕草平静道:“依照姑娘的性子,这事不会拖太久。只要她出了府去,再想进来可没这么容易了。再说,如今你光急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急着对付她自乱阵脚,倒不如想想她这次从小厨房回来,为什么能比先前还要讨姑娘的欢心?”
鹊芝嗤笑:“还能为什么,无非是会说软和话,又卖弄她那些吃吃喝喝的。”
燕草按捺住性子,继续提示她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何清沅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可不是,”说到何清沅,鹊芝就咬牙切齿,“她去了一趟小厨房,倒是比以前更奸猾了。”
鹊芝的脑子着实不开窍,燕草哑然失笑:“算了,这个暂且不提。”
燕草虽然还没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但是凭着直觉,她总觉得这个何清沅浑身上下透着古怪劲。或许,她该找人查查
她眼波一转,神情中带上几分自怜和伤感,拉起鹊芝的一双手,感叹道:“你我二人情同姐妹,我不如你容色好,日后只怕还要你多多照拂。”
鹊芝脸微红,拉着她的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性情比我好,又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我自小被家人卖给了人牙子,也没什么兄弟姐妹。日后无论何时,在这府中相互扶持,总会有好的那一天。”
她这话说的十分真挚,燕草不由得微微动容,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一对好姐妹互相拉着对方的手,相视一笑。
半晌后,屋内传来了燕草轻柔的嗓音:
“锦雀这个丫头,最近的心思太浮了,等回头姑娘心思回来了,我们得压一压她。”
第三十五章 巧果(二)
等鹊芝、燕草两人走了,何清沅和沈檀书又说了会话,这才想起来问:“姑娘这几日可想好了怎么玩?”
沈檀书想了想道:“七夕头一天晚上要向织女娘娘乞巧,自然是不能离府的。等七夕当晚,我带你出去看花灯吧。”
何清沅笑道:“难得姑娘也有想着出门的时候。”
若要按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标准来说,沈檀书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闺秀了。何清沅以前也从未见过这么有定力的姑娘家,在小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觉得闷。
沈檀书没好气地打了她一下:“又拿我寻开心,七夕当晚我一个人出去,就不带你了。”
何清沅连忙笑着告饶,两人打闹了一会,这才消停下来。
沈檀书又继续了方才的话题:“你要做衣服,尽管使唤她们就是了,也不要怕得罪了她们,反正真要说得罪,你都已经得罪遍了。等回头人牙子那边收拢了好的苗子,我再选些听话的便是了,你不必担心。”
何清沅佯嗔道:“姑娘也不知道说我点好,什么我把人都得罪遍了,我的人缘哪里有这么差。”
“我怎么没说你好了,你先前性子躁,又不懂事,仗着讨我欢心,早让她们看你不顺眼了。回来之后你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只是这性子还是这般不讨人喜欢。这些人又以鹊芝、燕草为首,你把她们得罪的彻底,自然连带着跟她们一伙的其他人也不待见你了。”
听到沈檀书说她像变了一个,何清沅只是微微一笑。
除了最开始醒来对新的一切都十分茫然时,她从未打算完全把自己掩饰成另外一个人。只要不露出引人注目的马脚,其余的她自然都可以推为死里逃生后性情大变。反正离魂重生这事不啻于天方夜谭,若非发生在她的身上,只怕连她自己都不会往这上面想。
“姑娘,瞧您这话说的,这事怎么能怪我呢。一个人若是太过出色,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就碍人眼。”
沈檀书摇头叹气道:“你这人脸皮愈发厚了,我真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这样自吹自擂的。”
何清沅笑道:“那姑娘不妨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我的样貌,是不是姑娘这些丫鬟里最出挑的。”
沈檀书煞有介事道:“你脸凑过来,我好好看看。”
何清沅依言走近了她,微微低头让她看。
沈檀书一伸手就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这脸蛋的确是出挑,再长一长,莫说跟那群丫鬟比,就是放在京城里都是数得上的。不过和这眉眼五官比起来,还是这脸皮得天独厚。你瞧瞧你,除了这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女红也做不好,沏茶也不好,哪有你这么笨的丫鬟,还有脸自称出色的。”
她说别的也就罢了,一提起女红来,何清沅忍不住眼皮就跳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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