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那日暴雨滂沱。
马车行过扈沽郊外时他喊了停。
临了临了,又吩咐马夫调转车头,来到雅庐非把她给捎带上了。
彼时她刚煮好面条,用筷子挑进碗里吃了一口,抬眸就看见月一鸣站在雨中,愣愣地望着她。
她那一口面没来得及咽进去,月一鸣几步走来夺过她的碗搁置在灶台上,又拉住她的手腕,“别吃了,跟我回族里,吃好的。”
秦卿赶忙咽下那口面,皱眉挣扎,“放开我,我不去。你不知道我时间很宝贵的吗?”
见她挣扎,月一鸣拉她的力道也就松了些,他郑重道,“你估算好时日,把这一月里能抄的书带上,我保证你做事的时候不来烦你。你到雅庐来住实则未经族中允许,去见他们一面,免得以后他们到扈沽来时会为难你。”
他这么说,秦卿便也不再挣扎,深思一番,妥协了。
月氏家族有些不出世者都住在扈沽山那块,与扈沽内城的距离不算远。他们要去的是族中某位长老所居住的清和山庄。
这处被暴雨洗练过的佳地,风光秀丽怡人,傍水而建,背倚扈沽山,放眼一片重岩叠嶂,皆是青浆嫩绿。山庄奢侈,不比城内那些子雕栏玉砌逊色。
一路上月一鸣都十分愉悦地同她讲述这片风水宝地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秦卿撑着下巴听,来了兴致,也与他搭起话来。
踏进山庄后,月一鸣就带着她见过一些重要的长老前辈,其余的便都不必见了,免得惹她心烦。
不到晚宴,秦卿已生出困倦之意,坐在堂中时打了好几个哈欠,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困了,免得给月一鸣丢人。最后反倒是月一鸣称他自己身体不适,不赴晚宴,也推辞了宴后的族聚,牵着她困觉去了。
月一鸣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秦卿不知道,反正她是真的困。一觉睡醒时已然入夜。
遥遥传来远处的欢声笑语。月一鸣不在屋里,她心以为是他推辞不过,最终还是趁着自己睡后参加族聚去了。
腹中饥饿,秦卿寻了些糕点来吃,咬着那糕点推开门,她骇了一跳。
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个三四岁的小孩,挂着一行鼻涕,也正啃着一块糕,抬起头茫然地望她。
据月一鸣说,这是他自己在山庄里的院子。既然不是客房,为何会莫名出现一个小孩?
秦卿挑眉,她本就不大喜欢小孩,何况还是月家的,便没搭理,抬腿绕开他。
她前脚跨出几步,背脊微痛,她皱了皱眉,一边反手去摸背,一边转过头看,那小孩的糕点在地上滚,她摸到些黏意。
“你……?!”秦卿气急,握紧拳,捏烂了手心的甜糕,思及这是月氏,随即又松开,将甜糕砸在地上,冷嗤道,“小屁孩,没教养……”
忍了。秦卿不与他计较,待要走时,那小孩又抓起地上的石头朝她砸了过来,这回秦卿反手一把握住石头,朝他砸了回去。
准头好,砸中小孩的胸口,屁点大的孩子被石头一砸就坐倒在地,愣了片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卿皱眉,几步走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不准在我面前哭!谁让你来的你找谁哭去!”
她这厢话音未落,小孩登时在她手中挣扎起来,胡乱甩胳膊蹬腿,抓她的脸,秦卿拎着他,另一手抓握住他那两只乱挥的爪子,“还来是罢?!”
小孩一边蹬腿想踹她,一边照着她的脸吐口水,“放下我!崇文死了!崇文死了!”
崇文死了。
三四岁的小屁孩哪知道这些东西。
秦卿恍然大悟,眼眶一红登时被气笑了,她抹了脸上的口水,随手将人扔地上,抽出腰间长鞭抬手要打。
没下手,握紧了。
几度隐忍。
她想起崇文死前轻声细语对她说:“等我死后,谁再提起我的事,你也别气,你这性子,就容易被激。别让有心人给利用了。”
别让有心人给利用了。
鞭子在她手中紧了又松,她咬住牙瞪着脚边的人,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颤抖着,憋屈得不行,“……小人!”
猛地,手中长鞭被人夺了去,秦卿晃了晃神,顿生恐慌,然而尚未回头,鞭子笞破皮肉的响声和更为敞亮的哭嚎声一同打破沉寂。
紧接着,月一鸣出现在视线中。他的下颚紧绷着,眸底净是血性,鞭子被他在手中稳稳缠了两圈,不等小儿哭声缓下来,又是一鞭落下,皮开肉绽,下手极狠。
他声色阴诡,不疾不徐地问,“哪个教的。”
小儿嚎啕大哭,“表、表叔我错了……表叔!!”
月一鸣笑,“不说是罢?嘴还挺严。”语毕又是一鞭,血肉模糊。
稚子声音嫩气尖锐,两声吼就有丫鬟小厮聚拢来,惶恐地跪下,“相、相爷……他、他才三岁啊……!”
“三岁就会这些龌龊手段了,岂不比爷当年都早慧?”月一鸣压着气,语气无不讽刺,敛起神色,他缓声道,“去,把正堂里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人还没来,月世德却已经被绑着两只脚倒挂在了树上。
在鞭子抽下去的那刻秦卿就懵了,此时看到月世德被倒吊起,哭得窜天响,更懵了。
随着月家的重头相继到来,月一鸣将鞭子缠得更紧。
小儿的母亲见到月世德那刻骇得不轻,扑跪过去,哭声叫惨,立时向月一鸣求饶。
月一鸣没搭理她,目光在一群人中流连,沉声问,“谁教他的,自己站出来。”
小孩的父亲算得上沉稳,“月相莫要仗着陛下重用胡作非为,失了风度。”
“奇了怪了。”他抬手又是一鞭抽下去,在小儿的惨叫声中气定神闲地说,“我本就得陛下重用,为什么不能仗着?这孩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小,我这个做表叔的,替你们好生管管。”
“一个孩子罢了,能有什么心眼?”族中长辈勒令他将人放下来,“世德向来愚钝木讷,不似别的孩子活泼,怎会有那些狡诈心思?”
月一鸣却不准,“愚钝木讷?那我岂不正好给他开开智。”反手抡了两鞭,尖锐的哭声刺耳劳神,血痕亦是触目惊心。
两鞭笞完,空中的血腥气愈发浓烈,他淡然道,“既然没什么心眼,那就是有人在背后唆使。扈沽月氏出了这等小人却不需要深究,我看你们也是活到头了。”
他这话说来大不敬,顿时有人自持长辈身份出头呵斥他,被他一鞭子抽地上吓了回去。
眼看月世德的哭声愈渐虚弱,一副半死不活快要咽气的模样,族中长老稳不住了,“放下来,两日之内,定给你个交代。”
长老发了话,那便是一言九鼎,月一鸣给他留面子,默许小厮上前将人给救下来。
他将鞭子递给另一小厮,“拿去烧了。离我的院子远点儿。”
此事告一段落,众人被长老叱令各自回屋。
人将要散尽时,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月一鸣一眼,又瞟向一旁讷讷地还懵着的秦卿,最后,终是对月一鸣道,“相爷,你好自为之。莫要栽了。”
月一鸣正拿锦帕擦手,听及此抬眸嗤笑,“栽?我月一鸣福寿绵延,定能长命百岁,一生无忧。不劳您操心。”
长老也笑,不过是笑他自视甚高,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局势发展得太快,秦卿没缓过来,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月一鸣。
月一鸣笑,伸手拂去她脸上的青丝,微眯了眯眸,问,“爷威风吗?”
秦卿:“……”
默了会,她扯着月一鸣的衣角,拽了拽,低声道,“……多谢。”
月一鸣挑了挑眉,垂眸去看她扯在自己衣角处的细白的手,视线又游移至她被束带松松系着的细腰,喉结微滑,哑声道,“你就这么谢我?”
秦卿:“???”她又不是小女孩,什么都做过了当然即刻就反应了过来。
秦卿阴恻恻地抬头看他,“月狗逼。”
她早说了,月一鸣这人很会挑日子,回回都趁她欠着人情的时候跟她提出要求。
月一鸣凑近她,搂住她的腰,趁着她迟疑,已经开始在她腰上轻轻摩挲了起来,勾得她痒了,见她蹙起眉,月一鸣偏还装作一本正经,“行不行?”
行个屁。秦卿推开他,不高兴地道,“我没吃晚饭,还饿着。”
月一鸣别有深意地附耳,“我喂。”
秦卿睁大眼:“???”月狗逼你是你们月氏的毒瘤罢???
不等她再作何反应,月一鸣将她一把抱起来扛在肩上,踹开门,进屋,踢门关上。
正厅的茶桌上铺着新换的锦布,他把秦卿放在桌上,慢悠悠用足尖勾了个背椅过来坐下,先解开自己的腰带,丢到一边去,这才又将她抱进怀里,让她的背抵住桌沿。
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衣裳。
“今日马车上,我给你讲的扈沽山,你记得几分?那是我做的一个梦。”月一鸣嗓音低哑,“清和山庄所处的山峰,是整片扈沽山的制高点。峰峦双叠,春意盎然。”
好歹都是有学识的人。秦卿听懂了,羞愤地打他,却因被他挑得身体发软没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