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绕满了桃枝,映亮前路,而我就站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离去,闻到桃树和甜酒的芬芳,看着小姑娘拿手指戳了戳朝她握着的小扇扑来的萤火虫,然后你猜如何?那小男孩竟然从他爹的怀抱里爬了出来,翻到他爹的背上,还妄图骑到肩膀上去。
我也听见他们一家四口渐行渐远的笑声。友人回头时冲我笑了笑,用一种能流溢出笑意的声音对我说‘我走啦,你要珍重啊’。当晚我就扛着醉意去找你了,可得知你去了采沧畔……我不太清楚要如何进去寻到你,只能顶着风在外面站了一。夜,其实也不算是在等你,说不清是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灯火燃尽,路边老人手提的皮影戏里那两个小孩能从遮布后面蹦出来,陪我玩耍。我想,彼时孑然一身的我,该要如何珍重呢。”
他的声音很轻。卿如是也不得不放轻声音,问道,“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是啊。”月陇西笑了下,回忆道,“小时候在扈沽山,养育我的祖母就很喜欢小孩子,她精神不太好,有点痴呆,但都记得每日要给我们这群小孩发糖吃,过年也会给我们包压岁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被族里着意栽培的缘故,拿到的压岁钱总是格外多些。后来祖母去世,每日给那些小孩子发糖就成了我的任务。过年的时候,我也会给他们包压岁钱,再给自己包一个最厚的,存着,自己也不用,就拿来买糖发给小孩子。只是没几年就被送到了扈沽城,月府里清静,没什么小孩子了。”
“我无数次怀念在扈沽山的光景,也喜欢来到扈沽城,走在廊桥遇见你的情形。可也深知,你与旧岁不可兼得。从前一直期望你能为我添个一儿半女,就像我那位友人一样,能喝得微醺后牵手走在林荫小道上,闻着桃树香气,看尽万家灯火,皮影戏里还有像我们儿女一般可爱的红绿小童……”
卿如是抿唇,心底涌起一股热潮,她轻挽了挽耳发,低声说,“会有的……很快就会有了。”
话音刚落,她忽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直漫到胸腔,促使她迅速趴到床畔,埋头干呕起来。
月陇西见她俯身,下意识就从她背后环住她的腰肢,怕她摔下去,待把人稳稳接在怀里,才察觉她是在干呕,心一紧,蹙眉恼道,“怎么忽然……那些人给你吃了什么东西?”边说,边用手给她拍背舒缓。
可是卿如是空腹一整日,只在方才吃了一口鸡糜粥,什么都吐不出来。一阵阵地呕酸水,不一会人就虚脱了,趴在他腿上喘气,“什么都没给我吃,就喝了点水啊……”她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沉吟了下,不期然地,侧颊染上几分红晕。
这是不是意味着……半个好消息已经可以确定是一个完整的好消息了?
卿如是咬了咬下唇,刚想开口跟月陇西说话,他的人就已经站起来吩咐院里的小厮去喊月府养的大夫了。
待他坐回来,重新把她给扶到靠枕上倚着,卿如是忽然又有些羞怯,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头抠着指甲,嗫嚅道,“其实……应该不是他们给我喂的水有问题罢。”
月陇西凝视着她,狐疑道,“为什么?”
“我刚刚就想跟你说来着。就……那半个好消息……我本不是很确定,现在大概确定了?”卿如是抓了抓有些毛躁的头发,换了种表述,“就是,嗯……要不然,你明儿个先买个几斤糖囤着……明年开始慢慢发?”
月陇西疑惑地端详着她,反应了好片刻,逐渐睁大双眼,喉头一滑,哑然道:“……什、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喜极而泣
“什么什么?”他的反应让卿如是有些不满, 她蹙眉抬眸, 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 直白道,“我说,我可能怀孕了, 我肚子里好像有你的孩子。听清楚了吗?就、就大概这么大式儿的?”
卿如是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尾小鲤鱼的大小, 又低声说, “咳。也许没那么大罢,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最近搅得我浑身都不舒服。余姝静说, 我这几日嗜睡可能就是这个缘故……”
月陇西的喉结滑动好几下,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的小腹,抚在上方的手掌微微颤抖,他都不敢把手直接搁在上边, 怕撑坏了。不消多时,热意就在掌心聚拢,促使掌心逐渐发热,转瞬间就浸出细密的汗珠子。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似乎能感受到一条小生命就在自己的掌心间游弋。分明还不会动的, 但就是很神奇。
他低头笑了下,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一声轻笑。紧接着, 又低笑了声,这声笑像是被淹没在岁月里, 无端喑哑。
卿如是看得很清楚,男人的眼角红了。
他用舌浅抿了下干涩的唇,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卿如是,笑了声,敛起神色,细细回味方才她跟自己说的话,随即微握拳抵住唇畔又笑了声,忽而哑声笑道,“你……重新说。重新告诉我,告诉月一鸣。他刚刚,还没有听见。”
她从前不太懂何为喜极而泣。还以为是真的太过高兴了,欣喜的眼泪就不自觉被逼仄的眼眶挤出来一两滴,不会很多。而今知道,那些喜极而泣的事,哪一件不是过尽千帆,蹚风踏雪后于枯野拾荒,终爬过一场场辛酸,与新梁燕子,再归来。
卿如是低头,凝视着他的手背,仿佛透过那些纹路能看见曾经伤痕累累世事交错的岁月,她郑重地道,“月一鸣,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或许我该种一棵桃树,酿几坛子烈酒埋在树下,等到枝繁叶茂,再挂满红灯笼,摘下成熟的桃子,一边啃,一边去看皮影戏,看那皮影戏里的小少年小姑娘,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她抬眸,看着月陇西,“月一鸣听见了吗?”
“听见了。”月陇西忍不住又笑了声,眼泪竟就那么笑着落下来,像是在天上闪啊闪的星子,猛地坠入凡尘,他便也成了俗人一个,抚摸着她的肚子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说得对,我明日就要去买一棵桃树苗,种在庭院里,旁边再栽些花草,用零落凋敝的花养出肥沃的土。还要着人去酿些酒,就埋在树下,贴上红封,记录下日期和时辰。还要买好多小玩意,就摆在不知是囡囡还是囝囝的小床上……说起床,明日咱们就着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开始布置床柜桌椅罢?但好像小孩子应该要跟着奶嬷睡的……你说,我们要不要请位师傅算一算咱们西阁哪处的房间风水更好?还有……名字是咱们取,还是让大师算一个?”
“???”卿如是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终于听不下去了,“你没毛病罢?这刚一个月,是刚怀了一个月,不是生下来一个月。”
“我有毛病。”月陇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正儿八经地说,“卿卿,我真觉得自己有毛病了,心跳快得不正常。”一顿,又将她的手放在自己额间,“头脑发热。”拉到脸侧,“两颊发烫。”最后与自己十指相握,轻贴着她的小腹,自我怀疑道,“……我就要做父亲了?不是梦……?我以前,也没梦到过自己能当爹的情形……被你欺负的,想都不敢在梦里想。”
他的声音很轻,却能听出话里的喜色。话落时传唤的大夫敲响了门,月陇西立马兴奋地起身,也不知他怎么走的,就那么几步路,腿还撞到了隔架上,卿如是听着都疼,他却没事人一样去开门。
“世子。”大夫给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里带,“世、世子??”
“夫人近日嗜睡,吃不下东西,心烦气躁,方才喂给她的鸡糜粥她只吃一口便觉得恶心,分明一整日未曾用过膳,却吐了好半天的酸水……”月陇西抢在卿如是前头把症状一口气说完,最后低笑着总结道,“你说,这是有喜了罢?”
卿如是倚着靠枕,被他一段话羞得脸颊红透。
大夫尚未缓过劲,愣了下,示意卿如是把手伸出来,他细细把过脉,谨慎地道,“世子所说症状的确是孕者早期之症,但脉象上看并无征兆,想来是胎儿不足两月。所以,至少得要一月后,方能确定。”
“以我所述之症,可以确定几成?”月陇西心底和卿如是想得差不多,都知道自己一个月前做过什么,其实已然有八成把握。
“这……”大夫似是有些为难,这种大事岂敢下定论,只解释道,“近期天气潮湿闷热,亦会有上述症状。”他抬眸见月陇西眉尖微蹙,赶忙又补充道,“不过,老夫斗胆请问夫人,过去一月里……日子可还准?”
卿如是回想了番,倒还真没来。月陇西再次抢答,“不准,这月不曾有。是不是就可以确定了?”
大夫摇头笑说,“最好,还是一月后再把脉诊断一回。世子莫要心急,夫人身体康健,生子孕女不是难事。”
月陇西根本不管那么多,听大夫的意思就是不敢给他准信,他自己却在心底又偷摸摸加了一成可能,九成的可能,那就当是十成了。他迫不及待地追问,“怀胎十月间可有何忌讳?你列个单子出来,给我绞尽脑汁地想,不能漏掉任何事项。最好再把各类补品也列出来……罢了,补品你就不必列了,待我明日着人招个专程做药膳的厨子回来,再招个经验十足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