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词却淡淡说了一句:“她衣服上绣得桃花,可真好看。娇俏艳丽,果然如古诗所云,人面桃花。”
适才还在如母鸡一般咕咕的丫鬟们,顿时哑巴了,各自的脸上都浮出了一抹因嫉妒而扭曲的神色。她们心底里全都明白,如果芸香进了苏梅词的房,那就再也没有她们出头之日了。苏梅词待芸香很不一样,他甚至于还给她写了许多风月诗词,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过这样。
苏梅词单膝屈起,一手放在了膝上,目光自窗外向着远方望去。
他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记得一年多前,有一天因为功课,他被老爷狠狠训斥了一通,万分沮丧的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发呆。这个丫头看见了,便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当时也没多想,只是想随意找个人吐一吐苦水,便跟她啰嗦了一大通。
她既没像其他丫鬟那样玩笑着嘲他,也没像家里姊妹那样只是告诫他要在仕途经济学问上下功夫。
她什么都没说,居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关在竹笼子里的蝈蝈给他,并跟他说:“爷,您瞧,这蝈蝈在笼子里也叫的欢呢。”
这两件事似乎有些不相干,但苏梅词的心境却霍然开朗了。
自那之后,他便时常留意这个丫头,她的确和别人不大一样,也难怪老太太喜欢她。再回神时,他的目光就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了。
她很会做点心,以前蒸过一盘红枣糕,跟别的丫鬟们分过。他知道后,硬从房里丫鬟那儿要来的,那个滋味儿,唇齿留香,至今不忘。适才在路上,看见别人吃红枣糕,戳动了他的回忆,他才执意要买,也才又遇见了她。
苏梅词以为,这或许是一种缘分。
他曾经想过,将她要到房里,老太太也点了头,给她开脸,然后正经的给他当妾,不做什么通房。她会一直陪着他,他也只喜欢她一个。
但这一切,都毁在了这群只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手里。
苏梅词的眸光微冷,他不甘心就此放手,将来总有一天他会掌控一切。他会把他的芸香再度要回来,她跟着那个莽夫真是暴殄天物。
是的,就是芸香,他的芸香。
第54章
秦春娇醒来时,已过了晌午,天色却还早。
她没有吃午饭,便热了野鸭汤,把中午卖剩的油饼,凑合吃了。
吃完了饭,秦春娇将这两天卖的钱从罐子里倒出来,仔细数了数。昨天带今天,一共赚了近二两银子。刨除成本,她将董香儿那三成分了出来,拿帕子仔细包了,预备去拿给她。
才走到半路,就见林婶儿从村口走来。
秦春娇不想理她,两家人到了如今已算是彻底崩了,她将头一低,想要绕开她。谁知,那林婶儿竟直着走了过来,向她笑了笑:“春娇丫头,这是去哪儿?”
秦春娇只得停下,说道:“我找三姐说话去。”
林婶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只听她说道:“婶子这两天听说了,你和董香儿两个在村口摆摊子卖吃食呢?”
要说林婶儿这脸皮也是够厚的,两家僵到这种地步,秦春娇分明不想理她,她还硬凑上来找话说,这不是自找难堪吗?然而林婶儿就是这样子的人,脸皮是当吃还是当喝?
秦春娇看着林婶儿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她头上的发髻微微有些毛糙,还粘着一根稻草。林家男人死的早,日子艰难的很,但这些年来她却从来不见憔悴,甚而逢年过节还能有件新衣裳穿。秦春娇有时候也觉得好奇,林家母女到底是靠什么过日子的?虽说一村子乡里乡亲,孤儿寡母的难免有个照应,但照应到底有限。
她笑了笑,说道:“我和三姐在村口摆摊也有两天了,婶子自有眼睛,瞧见了还问什么?”
林婶儿倒也不恼,掠了一下头发,笑道:“你这孩子,婶子跟你之前是闹着玩儿呢,你还真生气了?前儿我们家香莲的事,我不恼你,我晓得都是董香儿那辣货干的好事。她跟着你做买卖,你也不怕她得罪客人,连累了生意?”
秦春娇听这口气,倒似是来挑拨的。林婶儿先卖个好给她,说林香莲挨打的事不算在她头上,又说董香儿脾气不好,会坏了她们的生意。她心里暗暗发笑,这样离间的把戏,林婶儿自以为很高明么?
秦春娇面上不动声色,浅笑着问道:“那依着婶子说,该怎么办?”
林婶儿面上堆下笑来:“婶子倒是给你出个主意,你们两个人,其实也忙不开,不如叫香莲过去帮衬你。我们家香莲文静秀气,待人接物那是从来不错的。你让董香儿洗碗去,叫香莲帮忙待客收钱,既不怕得罪了客人,又省了你些力气,不是很好?”
秦春娇真是气得发乐,林婶儿这算盘打得真好,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她做饭,三姐洗碗,林香莲倒落个最清闲的差事,凭什么?就凭林香莲的脸比别人都大吗?
何况,叫林香莲管钱,谁晓得她会不会私下做手脚,下暗扣?
这其实压根也不用多想,因为秦春娇根本就不会答应。
套明白了林婶儿的话,秦春娇笑的更甜了,她没有答话,却仰头望着天上。
林婶儿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跟着抬头望了望天上,只见蓝盈盈的天空,连片云都没有,她便问道:“春娇丫头,你看什么呢?”
秦春娇笑道:“我瞧着,天上是不是掉钱呢?”
林婶儿的脸有些挂不住了,说道:“春娇,婶子可是好心,怕你吃了人的坑,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春娇向她甜甜一笑,吐出一句话来:“我乐意。”
撂下这句话,她也不再理会林婶儿,扭身走了。
林婶儿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那张徐娘半老的脸顿时扭曲成一团。她想了一会儿,忽然调转身子,朝来时的方向去了。
秦春娇到了董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她喊了两声,董栓柱来给她开门,晓得她是来找董香儿的,没有多问就领她进屋了。
董香儿如今住在老董家院子里后面的一间小茅草房里,黄泥的墙坯,窗纸已经发黄干脆,稍稍一碰就脱落下来,屋顶的西南角上还破损了一小块。
秦春娇早先并不知道董香儿竟然住在这种地方,如今看见,只觉得心酸。
董栓柱敲了敲门,便说道:“三姐,春娇姐找你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董香儿忙把秦春娇往里让,董栓柱晓得她们姐俩有话说,便走开了。
秦春娇进了屋,只见这屋子里黑洞洞的,靠窗一张破木头床,地下放着一张小木桌,另有一口小木箱子,想是放董香儿衣裳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董香儿让秦春娇坐在床畔,她就忙着要往前头去倒水。
秦春娇晓得她家那些事,便喊住了董香儿:“三姐,不用忙了,来前我刚喝了一壶茶,不渴。”
董香儿这才停住了脚,又走回来,不好意思道:“妹子,对不住,姐这儿就是这样,没啥招待你的。”
秦春娇摇了摇头,只说道:“我没什么,倒是三姐你住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受委屈了。”别的不说,单是那破了一角的屋顶,晴天倒也罢了,阴天下雨,可不要漏的满屋子都是?
董香儿却苦笑了一下:“这家里能有我个容身的地方,已经是满顶了,我也不敢再奢求别的了。我现如今是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说着,又宽慰秦春娇道:“拴住说了,明儿就帮我收拾房顶。”
秦春娇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别的法子,便将带来的钱拿了出来,说道:“三姐,这是咱们这两天赚得钱。咱们这两天满共赚了小二两银子,刨掉本钱,还有一千八百文,你的三成是六百文,我给你拿来了。”说着,就将那包钱拿了出来。
今天她多做了一锅豆腐脑,还有红枣糕,全部卖了个干净,就比昨儿更多赚了些。
董香儿看着那包钱,鼓鼓囊囊,颤抖着双手接了过去,入手沉甸甸的,里面那黄澄澄的铜钱,在她眼里就像秋天的果实,甜美醉人。
这是她自己赚来的钱,她靠自己的双手赚来的钱!
她在娘家时就不必说了,家里压根不会给她一个子儿,出嫁后在李家,那李根生又是个天下头一号窝囊废,两口子没黑没白干了不少活,但口袋却一直是空的。想花十来文钱买盒胭脂,都要看婆子的脸色,听小姑的奚落。现在,这么一大包钱在她手上,完全的属于她一个人,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董香儿想着,竟然哭了起来。
秦春娇默默不语,她明白董香儿的心情,这靠着自己一手一脚的赚钱养活自己,那份踏实和底气是不一样的。
她没有劝,晓得这会儿劝是没用的,便索性扯开了话头:“三姐,我有个笑话讲给你听。”说着,就把适才碰见林婶儿的事讲给了她听。
董香儿果然不哭了,将手一甩,柳眉一竖,张口骂道:“这个长嘴婆娘!她女儿是我打的,有本事来找我!背地里调唆三四,两面三刀,也像个长辈人干的事!她那宝贝女儿比天都大,谁都要惯着她!”她越说越气,当即就要跳下床去找林婶儿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