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帐幔一应是素淡的墨青色或是莲青色,并无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连书也只在外面摆了两三部,实在不能和拢梅阁的金贵相较一二。
高迎秋等了许久,没等到顾宝笙发火,反倒见她小口小口,香甜的吃起来。
“妹妹,不嫌弃我的饭菜比厨房做的略差些,倒是让我松了口气了。”
顾宝笙淡笑道:“一米一粟皆是天恩,我瞧着顿顿都是好的。”
高迎秋听她连天恩都抬出来了,便没有再接话。
顾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高迎秋便坐在一旁翻看《齐民要术》。
等顾宝笙吃完,才道:“前些日子祖母替我定了些衣裳首饰,我见春日来了,妹妹你也是需要衣物的。”
“故而,我自作主张。”高迎秋抿笑道:“让锦华楼的绣娘拿我的料子给妹妹也裁了两件,今日是取衣裳的时候。
不若妹妹同我一同过去瞧瞧。便是有哪里不好的,也好让她们赶紧的改了。”
顾宝笙笑看她一眼,高迎秋借花献佛那一套倒是玩得十分熟练啊。
人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高迎秋这番拉拢,让她今日不陪着她出去,都说不过去了。
不过她也想看看,高迎秋到底想做什么。
她歪头想了一想,道:“我素有睡中觉的习惯,想来姐姐也是有的,不若一会子咱们睡了中觉起来,再去也不迟。”
“正是呢,妹妹和我想到一处去了。”美人一笑,正是“千树万树梨花开”,说不尽的风流妩媚。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一会子我派丫头来找你!”
“嗯,一言为定!”
顾宝笙一向不喜满头珠翠,穿得万紫千红跟春日繁花似的热闹。
便只挑了件玉涡色缠枝堆花齐胸襦裙,外罩荷茎绿素色披风,看着倒与绿纱窗外青里透白的梨花海棠一个模样,说不出的出尘绝艳。
车上身旁的另一人则不然。
高迎秋的长相十分明丽,不像顾宝笙那样清雅天姿和明艳大方兼顾有之。
一身海棠红绣金线牡丹的对襟襦裙衬得她娇艳如海棠,雍容华贵又落落大方。
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看,突然叫车夫停下来。
“妹妹,”高迎秋转头对顾宝笙笑道:“你素来在府上,恐怕不知道外头有的小东西味道极好吧。
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在喝药,我瞧着底下有一小摊儿卖的龙须糖似乎很不错。我下去给你买两块儿,你好好儿在车上等我可好?”
顾宝笙点头一笑,“那便有劳姐姐了。”
翠荷抓了抓手心儿,忍不住也撩开了帘子,十分不安道:“姑娘,那边儿有个丫头瞧着像是林姑娘身边儿的折菊!”
“咱们也下车等。”
高迎秋见顾宝笙也下了车,在那儿看糖人儿,朝林青晚笑了一笑,“小孩子家果然是喜欢甜食的。听说甜食能解心里的苦,林姐姐也多食些的好。”
不过两三日,意气风发的京城才女便形容枯槁。
想来也是,伺候得罪死了的婆婆和毁容残疾的小姑子,林青晚的日子好过才怪了。
林青晚看过去,顾宝笙还是那样天姿灵秀,倾国倾城的模样,而她,这些日子陪着钱氏已经……
哒哒,旁边的马儿蹄子踢了踢,林青晚道:“我先告辞了。”
马车下,林青晚刚扶着丫鬟的手,手里突然撒了点细微的粉末出来。
“小姐!”马儿突然尖声嘶鸣,马蹄疯得一下子冲了出去,竟径直冲向顾宝笙。
高迎秋尝了一块糖,真甜。
第九十章 疯马
此时恰值午后,长安街早散了集市,不比上午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疯马狂奔不歇,又无人无物拦截,一时竟势不可挡。
高迎秋抿着龙须糖,那卖龙须糖的小老儿却放开嗓子了,“薛捕头,又来疯马了,救命了!救命了!”。
高迎秋却恍若未闻,倒像是从未见过这阵仗一般,吓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的另一块龙须糖也吧嗒掉在地上。
跟她的丫头青梅暗道这三姑娘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又庆幸还好她跟的是高迎秋,不必同翠荷一般遭了这飞来横祸。
“姑娘宽心,三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薛捕头时常来长安街巡逻,一会子准能将那疯马制服!”
“是么。”高迎秋掀了掀眼皮,“她真有那么厉害?”
“那是当然了。”青梅的语气十分崇敬,“去年街上的疯马就是被薛捕头制住的,只盼着薛捕头这会子不要去吃中饭了,能尽快过来才是。”
高迎秋没说话,余光瞥了眼对面的天香楼。
薛慕棠,还是不要来的好。
且说顾宝笙和翠荷见疯马直直冲过来,却并未动作。
小摊背后是一堵墙,顾宝笙腿上的伤也未大好,根本跑不快,一时间竟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高迎秋见翠荷挡在顾宝笙身前,遮住了顾宝笙的神色,不由有些失望。
没看到顾宝笙惊慌失措,被吓得痛哭流涕的模样,还真是有些可惜呀……
站在翠荷背后的顾宝笙,袖子里却早握好了一柄旁边刀铺子摊儿摆的匕首。
她如今身量力气尚小,别说如前世那般制服疯马,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一刀子飞向疯马,让它掉头,争取等人来的时间,尚且是件难事。
因而她只能等疯马奔到一定距离时,才能找准角度一击即中。
对面天香楼内,薛慕棠一脸糟心。
“我说小傻子,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啊!”薛慕棠吭吭吭敲着饭桌,怒道:“我好容易得空,出来吃个中饭容易么我?
好容易天香楼王掌柜的把饭菜送过来了,我等的容易么我?
你这会儿把饭菜给我吃的一点儿油星子都不剩,你是要让我再等上半个时辰,喝西北风?”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刚从牢狱审问了人出来,连一口热茶都没喝,就被在街上玩儿竹蜻蜓的苟博缠上了。
见一群孩子围着苟博和他仆人打,她一时好心,英雄救美,得,人家直接跟了她一路,连饭都蹭上了。
说好的,他谢谢她全家,请她吃饭呢?
这到底谁请谁啊?
苟博抬起一张美得人神共愤,令人惊艳的脸,扑闪着长翘的睫毛和美艳的丹凤眼,无辜茫然的望着她。
委屈巴巴的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棠姐姐……博哥儿……博哥儿饿了嘛……”
哟呵,还委屈上了?
薛慕棠没好气道:“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弟弟。”
谁是你姐姐?你姐姐是谁?
小傻子都年满二十及冠了喂,她就这么老?
她才十四岁,明明是未及笄的美少女,堂堂的薛捕头嘛!
苟博见她生气,从盘子里剩下的半只烤鸡上扒拉下一只腿,内里肥肥嫩嫩,外头焦焦酥酥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了夏日满空繁星:“诺,棠姐姐,这是博哥儿给你留的。
博哥儿才不是只会吃饭的小傻子呢。
博哥儿会劈柴,会搬砖,会补房顶,博哥儿一顿吃饱了,可以三天不吃饭只喝水的哟,可省钱了!”
苟博和仆人小山身上的衣裳都是陈年的旧料子,一上来便是狼吞虎咽,像几辈子都没吃过饭似的。
吃完一碟子番茄炒鸡蛋,还把盘子底舔得干干净净的跟洗过一样。
堂堂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传闻中最让苟显和钱氏心疼的小儿子,怎么会做劈柴搬砖的粗活儿?
薛慕棠皱眉看着他,苟显那么有钱,儿子不说山珍海味,肚子管饱都做不到?
苟博见她神色变来变去,怕她真生气了,更怕她觉得自己没用,下次不跟自己玩儿了,手里的鹅腿一下子扔在盘子上。
“姐姐,博哥儿下次一定请你吃饭的,这顿博哥儿吃了你的饭,博哥儿这就跟你家去,帮你劈柴搬砖!”
苟博说得信誓旦旦,薛慕棠一噎,“别,你可千万别!”
她一黄花闺女带个男人回去劈柴搬砖,又不是女婿入赘,这口黑锅,她可不敢背。
“博哥儿吃了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人了。”苟博有理有据的抗争,“博哥儿是一定要报答棠姐姐你的恩情的。”
薛慕棠正喝茶,噗嗤一声呛了下,“咳咳,不用了。”
“小傻子。”薛慕棠认真的教导:“我,是顺天府的捕头,干的是巡逻街道,锄强扶弱,抓捕恶人的事儿。
你……”
薛慕棠上下看他一眼,“帮不了,也不行。”
“博哥儿行的!”
“不行。”
小傻子这美貌,这脑袋,不被拐到清风倌当小倌儿就不错了,还帮她?
薛慕棠摆摆手,让他吃完赶紧回家找爹妈玩儿去。
苟博坐在那儿,就是不走。等了一会儿,忽听底下闹闹嚷嚷在叫救命,薛慕棠提刀就要冲出去。
力大无穷的某人愣是把刀拖过来,“棠姐姐,博哥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