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御史将信一封一封的打开,拿给众人仔细看几眼,又重新捏回手中,细细的读起来。
“顾、崔两家已入扬谷镇,粮草存于镇河西三里处,烧粮草,困士兵,杀大将……”
“顾怀曾虽上次侥幸逃脱,然此次,云微山大雪封山,兵马难行,粮草尽毁,天赐良机,切勿错失……”
……
一封封,一笔笔,都是景仁帝的字迹。
最后的一封,便是景仁帝写给宣平侯府,要他吩咐张祥谎称顾、崔两家同西戎有通敌叛国之事的书信。
信中虽未提及原因,可众人联想到先前庄亲王说的话,还有那道先帝爷指明要萧山王登基的圣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景仁帝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永远不被萧山王夺去,便布下天罗地网,给顾、崔两家安插罪名。
既让知晓那先帝遗旨之人,永不在世上,又能在他们死之后,找到那圣旨,焚毁殆尽,让世上再无知晓内情之人。
何其歹毒,又何其心狠啊?
毕竟,先帝爷留下的圣旨,是说如果顾、崔两家发现景仁帝心思浅薄,不配为帝,万不得已,才迎萧山王入京登基的。
可景仁帝,却是在知晓那存在圣旨的一刻,丝毫不念旧情便着手布局。
“荒唐!咳咳咳……荒唐!”景仁帝强撑着站起来,指着那满满一盒子的书信,厉声道:“薛御史自己在查顾、崔两家的案子,就该知道,这书信真假,印章真伪,有人仿造一说。
朕是堂堂的南齐天子,杀一个臣子,不过点头之间,何须如此费尽心力?何须给西戎一个小小的侯爷写信?
薛御史,朕不管你到底收了萧山王多少好处,朕现在命令你,供出同谋!否则,朕势必要追究到底!要株连九族!”
薛御史不慌不忙,将那书信一封一封的收起来,眉眼冰冷的跪下去。
“微臣所说,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先帝,对得起良心,并未收受任何人的好处与贿赂!
陛下您虽然是天子,可兵权却在庄亲王殿下的手上。
您手无兵权,受制于人,深知若直接对顾、崔两家动手,一是势必会败,二是不合情理,三是众人不服。唯有给顾、崔两家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您才能有理有据,顺理成章的将顾、崔两家置于死地。微臣言尽于此,是非黑白,诸位大人,自行分辨吧!”
“你……”
景仁帝见薛御史软硬不吃,还怂恿文武百官一起来反他,心中一气,仿佛千万颗针在胸口密密麻麻扎着一般,痛得几乎要晕倒过去了。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撑住啊!”杜皇后不断的给景仁帝顺气,却半分好转也没有。
巳时已过,晌午太阳如一轮亮眼银白的圆盘高悬空中,温暖的日光将细长翠绿的竹叶,挺拔碧绿的冬青照得隐隐发亮。
薛御史不卑不亢的跪在地上,微风将那袍角吹的微微卷起。
他一手拿着那一盒子的书信,一手拿着圣旨,朗声道:“陛下不仁不慈,忤逆先帝之意,斩忠臣,杀良将,掩真相。
有愧先帝,有愧镇国公府,有愧崔太傅府……臣请陛下遵照先帝遗旨,主动退位!
南齐君主之位,应当交由胸有乾坤,心怀仁义,治国有方的萧山王殿下!请陛下退位!”
佛堂寂静无声,文武百官被薛御史这一大篇话说得顿时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几乎说不出话来。
显然,薛御史为了给顾、崔两家翻案,早已效忠萧山王,誓死与景仁帝为敌了。
而且,瞧这眼下的情形,南齐的端王、广平王、楚世子,还有西戎的睿王、小郡主都是站在萧山王那头的。
景仁帝这边,除了一个方才还跟他争皇位、夺兵权的庄亲王,还有杜皇后、杜家等人,并没有什么有权有利的人在。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何况,景仁帝连顾、崔两家都是说泼脏水就泼脏水,说满门抄斩就满门抄斩,他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臣子,哪里禁得起景仁帝的磋磨?
景仁帝有心瞒住这个秘密,而他们现在又都已知晓,难保景仁帝不会杀人灭口。
无论从正义一面,还是从私欲一面来选,他们心中都早已认定,该选萧山王了。
因而,相互看了几眼后,同时一拂衣袍,跪下去,齐齐朗声道:“请陛下退位,将皇位交由萧山王殿下!”
乌央乌央跪下去一大片,声音掷地有声,响彻云霄,飞翘檐角上驻足停歇的鸟儿都被惊得振翅高飞远去。
“噗”气急攻心之下,景仁帝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气息微弱却满腔愤怒道:“反……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反了啊!”
薛御史不应不答,只带着众人一声声,不断齐声道:“请陛下退位,将皇位交由萧山王殿下!”
楚洵怀中,顾宝笙早已热泪盈眶。
这日思夜想的一幕,她已等了太久。
曾怨世道不公,曾怨苍天无眼,曾怨人心难测,曾怨人走茶凉。
然而,到底事在人为,上苍有眼,那丧尽天良的景仁帝得来的一切,终究,是逝于指尖的流沙,终究,什么都留不住的。
“咳咳咳……咳咳咳!”景仁帝用龙袍擦去嘴角那一丝鲜血,冷眼看着薛御史等人,冷笑道:“退位?
朕是天之骄子,天定之人,朕不退位,朕不承认,尔等终究是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
哈哈!以为朕手无兵权,你们便能为所欲为了吗?
御林军!出来!都让这群人好好儿瞧瞧,朕到底是不是那等无能之人!”
刷刷刷,佛堂外隐没在竹林中的一群御林军纷纷亮出弓箭、盾牌来。
一些胆子小的官员看到那人数众多的御林军,登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哪里还敢站在薛御史那头?
景仁帝看到这些他命人精心训练的御林军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咳咳咳……”景仁帝扶着杜皇后的手站起来,眉眼都是非凡得意。
“薛御史,王叔,子珩,睿王爷……你们都看到了吧?啊?哈哈哈!哎呀呀!”景仁帝感慨道:“天定之人,那就是天定之人。
朕虽手无兵权,然在这宫廷之中,有这朕精心挑选,武功高强的御林军,足以让这些个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尸骨无存,消失殆尽了!
该如何选……朕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
齐氏站在庄亲王身边,瑟瑟发抖的小声道:“王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呀,咱们先去陛下旁边儿站着吧。”
庄亲王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心中可不愿站在景仁帝那一头。
这个哥哥惦记着他的兵权,惦记着他的性命,就算他眼下主动示好,那也逃不开终会被害的命运。
可若是同薛御史这头站在一起,却是有许多机会的。
譬如,景仁帝若是驾崩了,萧山王还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赶不回来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若趁机拉拢了薛御史同端王、睿王,能自己登基为帝,那还有萧山王什么事儿啊!
庄亲王并不觉得收买薛御史会是一件多困难的事儿,毕竟嘛,人都是有弱点的。
薛御史有妻有女,若他许的好处,多到薛御史的妻女动心,让薛御史站在他这头,那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阳光灿烂,那锋利的箭头被照得闪闪发亮,几乎能晃花人眼。
景仁帝看了眼下首,含笑道:“朕说过,朕不是昏君。
今日在此,愿意追随朕,效忠朕的人,便站出来,朕胸怀宽广,既往不咎,赦免全家便是。
可若谁执意与朕为敌,那休怪朕下手无情,株连九族了!
御林军……弓箭准备!”
齐氏身子抖如糠筛,她心里越来越怕。
见庄亲王始终不为所动,而上首的景仁帝已经开始示意人动手了,齐氏便忙跟着一小群官员跪下来,大声道:“臣妇愿追随陛下,对陛下一世忠心!”
说着,齐氏便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她不想死呀,庄亲王有那么女人,可她只有秦沔那个乖儿子,她死了,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庄亲王见齐氏跪下去,气得一阵脑仁疼。
这蠢女人!
睿王和楚洵都在,景仁帝还能占到好处去吗?
景仁帝看了眼庄亲王,含笑道:“皇弟,你不站在朕这一头吗?”
齐氏抖着身子道:“王……王爷,您……您也跪下来吧。”
“砰”的一下,庄亲王一脚踹在齐氏胸口,将她踹倒在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蠢货!”庄亲王骂了齐氏一句,转头不屑对景仁帝道:“皇兄有御林军又怎么样?兵权还不是在皇弟手上?
有本事皇兄便把咱们都杀了,世上再无人知道皇兄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才好!”
“你!”景仁帝一甩衣袖,冷声道:“朕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