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看了杜皇后一眼,突然低头苦笑起来,哭着哭着,便满面泪痕,悲痛难忍。
“所以……父皇其余的宫妃母族,也或多或少有参与其中吧。”
杜皇后微微蹙眉,沉声道:“这事儿便不用你操心了,谭嬷嬷,带公主回丹阳宫,好好休息一程子,这段日子,便不要出门了。”
谭嬷嬷连忙应是,同一旁的宫女将丹阳扶下去了。
然,走到门口时,丹阳的脚步却是略微一停,她背对杜皇后,忽然缓缓开口道:“母后……您最喜欢的,其实不是女儿……也不是承恩公府,是父皇吧。”
杜皇后一听,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慌乱。
好在,丹阳没有多说,由着谭嬷嬷将她送回了宫中。
杜皇后见女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院门口,这才回身坐在妆奁前,用手摸着她那渐渐爬满皱纹的眼角。
略微四方的脸,夸夸的下颌,薄薄的唇,若是男子,必定是个凛然正气的将军之貌。
可她是女子,这样的容貌,实在生得粗糙了些。
帝王三宫六院,各有千秋的美人多,因而,生下的皇子,大多容貌不差。
景仁帝年轻的时候,自然也是玉树临风,翩翩有礼的君子。
即便大多人那时都不大看好景仁帝,杜皇后却是上心的。
后来,她如愿以偿的做了他的皇后。
可高高的宫墙,森严的礼教,却并不容许她像其他嫔妃那样,与他花前月下,风花雪月。
人前人后,她只能表现得庄重而高雅,摒弃女儿家的娇柔弱小,做一个称职的,端庄贤淑的皇后。
只有这样,元戎太后和所有的嫔妃,所有的诰命夫人,才会对她称赞不已,奉为典范。
杜皇后想到那些年她为景仁帝做的事,突然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下来。
她摸着铜镜,语气淡淡道:“丹阳啊……母后也不止是为了你父皇的。”
承恩公府这个皇后娘家的名头,世世代代,都必须是属于杜家的!
西戎睿王府
晨光熹微,卷曲如月的菊花瓣儿上,水珠晶莹剔透,映着那白的、绿的、红的颜色,恍若花瓣儿上点缀着珍珠、翡翠、红玛瑙。
顾宝笙正拿着个柳条编织的小篮子在摘花儿,花儿艳丽饱满之时,最是香气宜人,沁人心脾。
制成菊花酒、菊花茶、菊花糕的味道,都是最好的。
顾宝笙摘了一篮子,忽见楚洵回来了,忙几步上前笑问道:“这几日哥哥和嫂嫂可还好?”
楚洵心中有些淡淡的醋意,抿了抿唇,没开口。
他的小妻子有哥哥嫂嫂护着,多两个保护的人,这是好事。
可是,有了哥哥嫂嫂,就把他这个未来的准夫君抛到一旁,未免也太“喜新厌旧”了吧?
顾宝笙见他不说话,便用右手的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歪着头问他:“你怎么了?”
像是不大开心啊,谁惹他了?
楚洵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见四下的人都背对着他们,便将顾宝笙的手一拉,整个人都带到他怀里,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哎。”顾宝笙忙用手捂着他的嘴,小声道:“这儿还有人呢!”
看到了可怎么好?
楚洵掐着她的细腰,有些无赖,大概猜到小妻子还不知道他哪儿生气了。
楚洵便将她抱在怀里,下巴低下来,放在她额头上,语气有些泛酸道:“我如今回来,你都不问我是否安好了。”
只问顾延琛和北堂离!
顾宝笙趴在他柔韧宽大的胸膛前,噗嗤一下笑了。
“你吃醋了?”她抬头,亮晶晶的眼睛弯成月牙,笑看着他。
“嗯。”楚洵没觉得承认这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是真吃醋了。
少女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很轻的亲了一口。
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哥哥的腿还未大好,阿离嫂嫂又才监国没多久。我不是不关心你,只是眼下,他们更让人担心罢了。”
楚洵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只是小妻子事事以他为主,现在事事以顾延琛同北堂离为主,他总是心里有些不适应的。
见小妻子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楚洵也没有过多为难,接过她手里的小篮子,便陪着顾宝笙一面在湖边散步,一面不紧不慢的说起顾延琛和北堂离在朝堂上的事情。
初次监国,朝廷中那些老奸巨猾的老臣们哪有不想欺负欺负北堂离的?
一部分老臣呢,他们大多是很早就跟着西戎正德帝的,知道北堂离不是正德帝想选的太子,心有不忿,想扶持那少了一只耳朵的北堂意跟北堂离打擂台。
另一部分老臣呢,则是想两边都押宝,端看北堂离和北堂意谁出的价钱高,谁给的利益大,就帮谁。
更有甚者,想浑水摸鱼,想在两边打得不可开交,两败俱伤的时候,自己渔翁得利。
虽然睿王、靖南王都势力庞大,架不住,朝中总有些皇室中人和簪缨世家的大臣自恃身份尊贵,能力超群,资格又老,总要唱个对台戏的。
好在,除了睿王、靖南王的支持外,顾延琛不着痕迹的让宣平侯府的行动,三番五次的败在了北堂离手里。
宣平侯虽然埋怨孙子能力竟然比不上北堂离,可偏偏,宣平侯府也有那么两三次争取到利益的时候。
一来二去,朝中的两派便分成了以北堂离为首的九皇子一派,还有顾延琛为首的宣平侯府一派。
虽然宣平侯府势力若些,可静娴皇后不还好好儿的在宫里头,没被废吗?
西戎将来的帝王,不还得恭恭敬敬的叫静娴皇后一声母后吗?
因为这个缘故,北堂意和北堂竟,还有其余几个不大显眼的皇子,那是隔三差五就往宣平侯府跑,恨不能宣平侯府化为自己所用,将自己扶持起来,与北堂离正儿八经的争上一争。
顾宝笙一面听楚洵一本正经的说着,一面忍不住想笑。
若是这些人知道,争来争去,都是她哥哥给嫂嫂护着的江山,谁都争不到一点儿好处,占不到半点儿便宜的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那样殷勤的往宣平侯府送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楚洵见顾宝笙高兴,唇角也不由自主的翘了一翘,但想到南齐的一些事,楚洵忍不住又有些担心起来。
顾宝笙见他眸中担忧明显,便将笑意收敛了,语气轻轻的问道:“楚洵,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昨晚睡得不大安稳,也不知是夜晚的雷雨声太嘈杂,还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楚洵将她的手握了一握,语气认真道:“笙笙,丹阳被杜皇后关起来了。”
顾宝笙惊了一瞬,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画面。
片刻后,她的脸色突然惨白。
“楚洵……”顾宝笙虽是询问,却语气肯定道:“杜皇后也害了顾家,她不愿顾家沉冤昭雪是不是?”
楚洵轻轻点了下头,便把他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了顾宝笙。
顾宝笙紧紧攥着手,雪白的贝齿下,一排整齐牙印儿上,露出血丝来。
都怪她!怪她识人不清!都怪她引狼入室!
一个秦沐之,一个余若水,还有承恩公府,都是她将灾祸带给顾家的!
“楚洵,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没长眼睛,要我这样既无能,又惹祸的人活在世上啊!”
承恩公上战场不是去帮着顾家的,而是帮着平津侯去害顾家的。
她不但没有找人给顾家军雪中送炭,反倒让顾家军雪上加霜。
她是顾家和崔家的罪人,永远对不起顾家和崔家。
“笙笙,”楚洵抱着她,拍着她的脊背道:“别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你自己身上。承恩公府和杜皇后多年与你父母交好,便是你父母也并不知此事。
否则,定然会让你同延琛提前提防他们,让你们记得,即便他们出事,也千万不要去找皇后的。所有人都受了蒙蔽,并不止一个你。
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你没有去找丹阳,杜皇后没有让承恩公府上战场,许多事,还是改不了结局的。
因为,景仁帝……不将顾崔两家置于死地,便会一辈子寝食难安,如鲠在喉啊。”
顾宝笙垂眸片刻,平复了心绪后,将眼泪收起来。
她缓缓开口道:“那丹阳现在如何?”
“谭嬷嬷将她照顾得极好,除了发了几天烧热,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顾丞相嫡女便是镇国公府嫡女的事情,杜皇后和景仁帝都知道了。不过……”
楚洵语气轻轻道:“这也没关系的。”
顾丞相府的那个顾宝笙是假的,即便景仁帝让那假的顾宝笙醒了过来,依旧得不到他想得到的消息和秘密。
顾宝笙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我们何日启程?”
景仁帝不愿撕开那层伪善的面皮,就由她回南齐,亲手撕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