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当年一同跟阿媛长大的人——南疆巫医,宇文周。
只是,当年那个少年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可眼下,这却是个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啊!
“侯爷没有认错,我的确是宇文周不假。”
“那你为何还不把本侯爷和阿媛的孩子还给本侯爷?”
“因为……”鬼医顿了一下,淡淡的陈述道:“因为这并非是你与阿媛的孩子。
而是,我与阿媛的孩子啊!
他离了我,这最后一口气,便只能断了啊!”
宇文周的孩子?!
平津侯的脸一下子变灰败下来。
宇文周同阿媛,的确是从小长大,青梅竹马的。
而那孩子,也的确是面上有淡淡的粉色,并非是死去的样子。
难道说……
“正是你想的那样。”鬼医十分平静道:“当年南齐西戎想将南疆一分为二。
南疆腹背受敌,我是巫医,阿媛是圣女,自然不能不救南疆子民于水火之中。”
南疆人少地也小,想要撼动两个大国,着实不易。
最有效的办法,自然不是主动攻打,而是采用离间之际,让南齐和西戎能够君臣自相残杀了。
南疆圣女慕容媛虽然貌美,但过尽千帆的景仁帝显然不会把这点儿美色放在心上,他更看重的是利益。
也因此,他们会选择平津侯,这样对情事一无所知之人。
平津侯素来聪颖,鬼医这一说,他便已经将那内情猜到七八分了。
南疆圣女同西戎圣女不同,西戎圣女必须嫁给西戎皇上,可南疆圣女,却必须终身清白,更莫提子嗣一事了。
巫医宇文周同圣女慕容媛青梅竹马,互生爱慕,自然是早有私情的。
国破在即,若是因为挽救南疆,迫不得已而怀孕生子,南疆的子民,也不会责怪慕容媛,用酷刑惩罚她。
只是,平津侯却一心相信了慕容媛的话,以为她怀的孩子——是他的。
想到这儿,平津侯便想到了当时母亲是如何痛心疾首的,他将这孩子送到巫医宇文周怀里时,宇文周的手又是如何颤抖的。
他彼时初为人父,军中交好之人也大都并未婚配,是以并没有察觉到,孩子足月与未足月有何区别。
可一晃多年,他又怎会不知这二者的区别在何处?
如果方才没有看到那婴孩儿的身体,他还能辩驳此事。
可是既然看了,还印在脑子里了,哪里不知,那根本就是一个足月的孩子啊!
他为了一个怀着别人孩子,来欺骗自己,想害自己国破家亡的女人——害死了他的好兄弟,害死了他的好妹妹,害死了他的好母亲!
可转头一看,他竟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傻子!
“舅舅……”秦池淡淡道:“您现在总算知道外祖母为何不许她进门,不许她的尸体放入萧家了吧。
她从来——都不是您的人,更不是萧家的人!”
平津侯痛苦的闭上眼睛。
“啊!……”的一声长啸不息。
直到猛然咳出一大口黑血来,这才停下,抬头愧疚的看向秦池。
这个外甥,是因为他自己的自私,才没了母亲,没了外祖母,如今更是被他拖累,连“造反”的事都做出来了。
他愧对秦池,更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这辈子已经如此了,又如何还能再害秦池?
想到此,他便毫不犹豫的用最后的力气扑向秦池。
秦池下意识反手一刺,不料平津侯却是看准角度冲过去的。
秦池那一剑正刺中他腹中央,刚想把剑拔出来,平津侯却主动的双手将那剑往自己腹中刺进去。
“嚓”,一剑贯穿,平津侯“哇”的吐出污血,却是面带欣慰之泪,“阿池……舅舅对不起你……眼下只能做这些补偿了。
大义灭亲有功!陛……陛下……不会怪你的!
舅舅……对……对不起顾崔两家……对不起顾怀曾,可舅舅也……也并非是糊涂之人。”
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哪怕景仁帝面上再信任他,可是骨子里还是怀疑的。
帮景仁帝做事,他不会没有准备。
“那冤案的证据,舅舅都放在了……那儿。顾三姑娘总能找得到的,还有些关于陛下的东西。
你留着……总……总是有用的!
只是可惜……”
平津侯歉疚的苦笑道:“舅舅不能扶持你登基,见你娶妻生子了……”
话落,仿佛什么庞然大物倒地一般,“砰”的一声,一阵细细黄沙纷扬弥漫半空。
平津侯嘴角带血,眼底含笑的看着那昏黄尘土中的画面。
是他与顾怀曾,鲜衣怒马少年时,把酒言欢,对酒当歌,结为义兄,发誓守卫南齐。
可终究,曲终人散,他成魔,他成佛,水火不容,时光蹉跎。
若没有慕容媛,或许他便不会害死顾崔两家了!
鬼医长叹一口气,“侯爷……阿媛……其实,到最后,喜欢的人是你啊!”
平津侯瞳孔猛然一缩,便听鬼医叹道:“阿媛从小随我一同长大,对我,是习惯,是崇敬,亦友亦兄。
可对你,才是真正动心的爱意。
不是阿媛的错,是老天的错。”
错在让阿媛与他相识在先,与平津侯相恋在后。
可人生在世,有时候偏偏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平津侯晚了一时,许多事,便从根本上有了不同。
平津侯含泪闭上了眼睛,身旁清风安静下来,他像是回到了那只晃晃悠悠的乌篷船中,两岸都是雪白馨香,花团锦簇的木香花。
他在船头饮酒,对面的少女将一双白嫩如玉的小脚泡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嘴里哼着的《西洲曲》。
那歌声清亮缠绵,他抬头一看,那少女杏眼水灵,楚楚可爱的样子,便记在了他心里。
鬼医抱着孩子,朝他拜了三拜。
而后,迎着逐渐升高的烈日,大步向前走去。
顾宝笙看了会儿平津侯的尸体,便移开了眼。
她并不同情平津侯,如果萧老夫人从来都是恶人,她的父亲顾怀曾也是恶人,平津侯为了一个女人杀了她父亲,她无话可说。
可两个心地善良,公正公允的人,却被如此对待。
即便平津侯给了证据,她仍旧不能原谅他。
——因为她的亲人,永世不能复生了。
烈日当空,一行人并没有在此停留。
收了兵,便往萧山王府回去了。
萧山王府门口
王川正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眼见萧琛完好无损的归来,王川眉眼立马闪过一丝欣喜,“世子殿下!您没事儿,实在太好了!”
王川虽然是太监,可到底也是从前跟着萧山王打天下的人,萧琛没有给他脸色看,淡淡道了声“嗯”,便走了。
王川知道他脾性如此,自然不计较,只是看到后面楚洵抱着顾宝笙,身后又跟着秦池时,目光微微一闪。
顾宝笙和秦池的身上——都有血迹!
那厢平津侯刚死,这厢还没有离开云州的,景仁帝的大总管便收到了景仁帝传来的消息。
因而,不等秦池回房洗漱,小竹子便带人过来宣旨了。
秦池有些魂不守舍,但景仁帝的旨意,他还是听明白了的。
大意是说,虽然太子殿下在为太后守丧期间,跟孟宝筝有染。
但是呢,太子殿下亲自处置了孟云遥,是个明理之人。
而后,更是大义灭亲,亲自斩杀了意图谋反的亲舅舅。
这等胸怀气魄,南齐没有哪个皇子比得上,也算是将功抵过了。
所以——这太子之位,仍旧由秦池好生坐着。
景仁帝还让秦池好好养伤,到时候好回京复命。
秦池对此并不意外。
他这父皇,必定是怕他这舅舅临死前与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才谨言慎行,十分防备的。
只怕回京,便要杀了他了。
可那又如何,就算杀他,他也不会让这个狠心的父皇好过。
若是这父皇当初对母亲好上那么一点点儿,他母妃也不会那样凄苦的死去。
秦池深吸一口气,接了圣旨。
小竹子收回拂尘,见到一旁雪肤花貌的顾宝笙,心叹了一口气,可仍旧一甩拂尘笑道:“顾三姑娘,陛下前些日子说封您为郡主,可这称号却是一直没有定下来。
陛下说,您原是长公主殿下的孩子,若是封号不好听,也是委屈您了。
得让您自己选一个好听的,这封地也让您满意的才行。
眼下,还请跟奴婢到这边来选一个吧。”
顾宝笙有些微诧异,景仁帝不喜欢她,给她郡主的封号已经是看在楚洵和萧琛的面子上了。
如今怎会还肯给封地?
小竹子却是无奈的朝楚洵和萧琛看看,无言的解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