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姑娘!”顾宝笙突然打断她,问她身旁的林青晚,“素闻林姑娘学富五车,颇通书画。
那么,林姑娘,您一定认得出,这上面的字迹到底是不是我二姐姐绣的了?”
林青晚对上顾宝笙沉静似水的眼神,禁不住心里一刹那的恐慌。
这样淡然清澈的眼神,实在像极了那个人……也实在让她不舒服极了。
她笑道:“是不是,我也不好说。
可这梨花白的缎子,我却是瞧过一眼的。”
见众人的目光诧异看来,林青晚方缓缓道出来历。
“是宫里去年冬至时,太后娘娘赏给各宫娘娘,让她们送给家中极为亲厚之人的。”
这样贵重的御赐之物,为彰显天恩,肯定是早在过年时就做了衣裳,进宫谢恩的。
便是有多的料子,也定是早早的分到了家中各房,断不会交到顾宝笙手里。
即便林青晚只说了料子来历,可也等于她承认了那字是孟宝筝写的,只是不好说而已。
薛慕棠冷笑:“看来林姑娘的眼神儿也不怎么样。
我要记得没错,孟家大姑娘的字恐怕都没这么好,何况向来不怎么热心诗词的二姑娘了。”
林青晚的脸登时一白。
孟宝筝却哭道:“薛家姐姐和笙妹妹交好,也犯不着这么污蔑我。
我辛辛苦苦绣这双面绣,绣的十个手指都戳破了。”
她抬起手给众人看,又哭道:“专找的翠文阁的锦娘教了整整三月才学会这蜀绣,学会如何齐针、铺针的。
若是没人信我,不如去找锦娘来对峙!”
她笃定顾宝笙的手方才被茶水烫伤了,断不能当着她绣出来。
她有贤妃娘娘作证,又有锦娘作证,怕什么?
刺绣上可没有任何印记能证明是顾宝笙绣的啊!
“姐姐,你真的不承认?”
“承认什么?”孟宝筝含泪道:“旁的我都让给你,可你一再如此,岂不是让咱们顾家蒙羞!”
陈氏道:“既如此,那便请顾家三姑娘出去吧,头一次来梅花宴,不知道也是有的。咱们也不计较了。”
“宝笙,我不听她们的,”杜老夫人瞪了眼陈氏,问道:“你来说。”
顾宝笙摇头,只让人拿了一枚多宝阁上放着的西洋镜。
“老夫人,各位夫人,烦请看看诗词收尾处落款的那朵梅花。”
杜老夫人看了眼,把西洋镜递给陈氏。
陈氏抿了抿唇,又递给了棠氏等人。
孟宝筝见众位夫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诡异,心下不安,又不敢多问。
“你好大的胆子!”杜老夫人拍案道:“竟敢来梅花宴偷奸耍滑!”
孟宝筝不认,“老夫人,您偏袒人也不能污蔑我啊!”
肯定是杜老夫人喜欢顾宝笙才嫁祸给她的,她才不认!
“呵,你们都听见了?”杜老夫人气得浑身乱战,“这是当我老糊涂,认不清是人是鬼了!
变着方儿的撒谎骗人呢!你们都看看那刺绣上绣的是什么!”
说着,就叫底下的婆子拿着刺绣和西洋镜一一给众人看。
孟宝筝和林青晚几个挨在一处,看得十分仔细。
诗词收尾处那朵梅花,淡绿的花蕊上绣着米粒大小的字,若非西洋镜,晃眼看去,根本看不清。
“元德二十二年,宝笙字”林青晚喃喃念着。
“不可能!”孟宝筝惊喝,“一定是妹妹你找人偷偷绣上去,来污蔑我的!”
顾宝笙目光怜悯,“我奶娘嬷嬷温氏是蜀中温家人,这字是我绣的,何来污蔑一说?”
第三十三章 竹马
“再者,我也想问问。”顾宝笙奇道:“明明走之前,我还特地交代了海棠,让她不要交错了东西。
可怎么这东西都成二姐姐的了,海棠你也不为我分辩一二?
莫不是因为你心里还当姨娘是原主子,所以不听我的话?”
海棠忙跪下求饶,“奴婢……奴婢只是想报答二姑娘,奴婢错了,求姑娘原谅!”
孟宝筝一听,登时晕了过去。
杏儿等几个随行仆人七手八脚的扶着她起来。
陈氏见不像个样子,忙让人招呼着抬到后院儿先去歇着,等人醒了再送回去。
梅花宴到了这儿,众人也没什么心思再赏花品茶了。
杜老夫人让陈氏送各位夫人小姐回去,只留了顾宝笙坐在身边儿说话。
陈氏眼眸闪了闪,还是笑应着下去了。
“今日委屈你了!”杜老夫人叹道:“顾家那个老妖婆和小妖精是个难缠的。
当年我有心接你到杜家养着,谁知道竟会生出那样的事情。
害你退了亲事,又在庵堂里孤苦无依的!都怪我……”
老人沧桑的脸上满是痛楚。
顾宝笙上辈子错信的人太多,此时便是杜老夫人再如何痛心疾首,她也不敢轻信。
只轻声安慰:“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这都是命里定好的,怨不到谁身上,老夫人不必自责。”
杜老夫人目光沉痛的看了她一会子,又问了她两句在庵堂和顾家的事。
“承恩公府虽是皇亲国戚,可离了京城,哪儿都是处处有人盯着的。”
杜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道:“在丰城,我们照顾不得你。
回了京,自然要好好补偿的。”
说着,就让人端了海棠描金托盘上来。
“这是今年的梅花宴魁首之礼。
来,我给你戴上。”
杜老夫人让她转了个身,便在她脖子上系好了红绳穿着的一块雕成绿萼梅的白玉。
顾宝笙见那玉莹润如脂,玉质细腻,萼瓣须蕊,栩栩如生。
加之触手升温,不由道:“这是暖玉?”
杜老夫人笑着点头:“你戴着,很好看。
陪我老婆子说了很久的话,想来也闷了,去东边林子折两枝梅花玩儿一会子。
待会儿留在这儿用过晚饭再家去吧。”
顾宝笙推辞不得,只好由人领着她和半夏去了梅花林子。
走到半路上,却见一根柱子后有个人躲躲闪闪的,想瞧她,又不敢瞧的样子。
“是表小姐吗?”
带路是老夫人身边儿的大丫头红棉,问话的嗓音软软的,很亲切。
“是……是我。”杜芷兰挪着步子,怯生生走过来,“顾三小姐好。”
杜芷兰生得娇娇的,瘦瘦的,颇有些顾宝笙小时病弱的样子。
只是容貌上差了许多,颇像山边儿弱不禁风的小花儿。
不算美,却柔弱得会让人……心疼。
“杜小姐好。”顾宝笙颔首。
“顾……顾三小姐。”杜芷兰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脸红道:“您……您能教我刺绣吗?
我娘一直想我替她绣个好看的枕套子。
可我没出息,怎么绣都绣不好,您教教我吧!”
说到最后,几乎带了哭腔。
半夏于心不忍,刚想开口,顾宝笙就歉疚道:“杜姑娘,不是我不肯教。
只是你知道的。这门儿手艺是温家人祖传的。
温嬷嬷没有儿女,把我当成温家子女才教的。
临终前,我也答应了她,除了自家的孩子,断不能教给别人。
所以……”
杜芷兰不是顾宝笙的女儿,所以她不能学。
杜芷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忙道:“我知道了,从此以后,再不敢麻烦姑娘的。”
说着,就往后山跑了。
红棉不好意思道:“表姑娘打小儿就这样怕人,姑娘别见怪。”
顾宝笙摇头,说她不怪。
只是奇怪,杜芷兰哭的样子都像小时候的她,熟悉相似得过分了。
红棉见她面色仍旧温和,也放下心,一路上与顾宝笙指承恩公府的梅花。
哪处是别人赠的,哪处是自家买的,又是如何如何做成梅花香包赠人的。
“咱们承恩公府的梅花宴里头,要说梅花开得好的地儿啊,这东边儿疏影林可算拔尖儿的。”
半夏笑道:“怨不得老夫人要小姐来这林子里头折梅花呢。”
带到疏影林边儿,红棉停住了脚步,“姑娘,这林子是主人家才能进去的,奴婢们都只能在外头等着。
不过您请放一万个心的,这林子四周都守了人,若是有事……”
红棉从袖子里拿出个做工精致的银哨子:“吹这干净的哨子就是了。”
顾宝笙接过哨子,垂眸想了一回,吩咐半夏等在林边,抬步便轻轻的拨开梅枝,走了进去。
梅林很静,清风拂过,耳边便是簌簌花落声。
脚下的梅花瓣也很软很轻,让顾宝笙舍不得踩在上面,几乎低头避着走。
“笙儿……”
背后有人在叫她。
像是遥远朦胧的梦里,传来镀了一层月夜清辉的呼唤,如陈年细腻醇厚的甜酒,缱绻缠绵,温柔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