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对她母亲的心情很复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去了。
袁思思这一辈子,幼年没享过几天福,好不容易待父亲高中,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被当成大家闺秀教养了没几年,礼节还没练顺,就先遭了灭顶之灾。
到头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没有让她多生出几分挺直腰板的底气来,反而戳了某些有心人恶意玩弄的猎奇心思。
袁思思温良恭顺、逆来顺受了一辈子,到头来,也把这种“温良恭顺、逆来顺受”的性格,以潜移默化的方式,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钟情身上,钟情也是在她死后,才陡然明白过来了,其实自己真没必要怨恨父亲的......真要说起来,当年在村子里的那几年,才可能是袁思思这一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光了。
她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安静的温顺女子。
既都已经过去了,钟情不想再提,也是不想叫那有心之人再寻隙生事,拿着她母亲的生前事出来,再扰得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清净不得。
相比钟情,成帝不提的原因倒是简单得多——教坊司不少幼女,都是被家里的人主动卖进来的......子不言父母之过,只是既然父母皆已经去了,钟情既不想提,成帝更不会勉强了她。
成帝遇到钟情时,她才不过是“婷婷袅袅十三余”,这般小的年纪,使得成帝还真一直没想过去再仔细查查看钟情入宫前的事儿,今日还是从钟情的口中,才第一次知道了——算起来,钟情竟然是袁休的亲外孙女!
钟情趴在成帝肩头,眼泪滴答滴答的,顺着成帝的肩膀流了下来。
有些话,钟情以为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可话真出了口,却觉得也不过如此。
成帝揽住钟情,有些后悔自己无故偏要用这诨话去逗弄她了,沉吟片刻,主动开口解释道:“威毅伯府之事......”
钟情却趴在成帝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成帝的未出口的解释。
钟情从成帝肩膀上抬起脸来,她那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莹莹地泛着水光,面上却是,带了三分清淡的笑意。
钟情认真地看着成帝,神情中透着一股成帝看不透的坚定,缓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一直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黄海琦贵为封疆大吏、身居云贵总督,不知感念圣恩,反而贪纵营私,此等忘恩负义、穷奢极欲的小人,陛下除之,人心大快。”
这样就够了,钟情想,这个话题就该在这里打住的,今晚......是自己的话说的多了。
无论后宫里的是是非非如何纷争不断,至少在钟情心里,就如同她自己所言的那般,成帝都一直是,以后也将永远是,一个好皇帝的。
她坚信如此。
第12章 避子丸
钟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盈盈望向成帝的目光里,藏着如何深厚的倾慕与信任。
成帝被这目光看得心神一荡,再也克制不住,一把将钟情拽入池中,不待钟情惊呼出声,托着钟情的下巴把她的脸捧了起来,将自己的唇印在了钟情的眼角。
接下来的事情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唇齿交融之间,成帝将钟情抵在汤池一角,一边微微地喘息着,一边缓缓地附在钟情耳边宣告道:“宝儿......朕不是先帝,也不会容这大庄再出一个谢阔......你放心,更不会,再有第二个袁休。”
钟情的脑子已经被成帝啃得彻底糊成了一团,闻言也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成帝,看着那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成帝的眼尾上延,上眼睑微微下伸,内勾外翘,长睫一根一根,纤毫必现,开合之间,神光逼人......
而那里面,溢满了主人毫不掩饰的深沉野心与欲望。
钟情的胸腔里突然溢出了一股子冲动,这抹冲动与前世无关,与往昔无关,与恩仇无关,与岁月无关......只限于当下,只限于如今,只限于此刻那一瞬间的心悸。
钟情再也按捺不住,下一刻,她直接扑上去,主动勾住了成帝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氤氲的雾气中,弥漫着的全是情欲的味道。
等两个人能再冷静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时,已经是个把时辰之后了。
钟情实在是困得厉害,混混沌沌之间,成帝与她说什么她都只知道嗯嗯啊啊地应是,稀里糊涂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更勿论记住成帝说的了,最后成帝看她是真的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才只好轻笑着放过了她。
翌日钟情醒来时,成帝早已走了,抱琴在帷帐外有些焦急地不停低声唤她,钟情呆呆地坐起来,如个木偶般坐着不动,单由着婢女们服饰穿衣。
足足过了半刻钟后,钟情才缓过了那份困劲儿,揉了揉额角,有些茫然地问抱琴:“几个时辰了?”
“已经过了卯时三刻,”抱琴见钟情总算是醒了,多少松了口气,但焦急的语气难免还是带出来了些,“还有不到一刻钟就卯正了,娘娘。”
长信宫那位是雷打不动地要在辰时一刻领着各宫妃嫔去给孝端皇太后请安,若是卯正了还不起来,以从永寿宫到长信宫的路程,她们多半是要赶不上的。
钟情也晓得自己今个儿是睡大发了,匆匆将自己掉下来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简单吩咐了抱琴几句,抱琴便转身出去拿了要出门的宫装过来,钟情自己动手,梳妆洗漱倒是比等着宫人来要快的多,飞速地收拾妥当了,钟情也没心情再用早膳,只仓促地喝了口热茶,抱琴捧着一碟玫瑰杏仁糕进来,钟情犹豫了一下,避开宫人,将那一碟缓缓地吃了。
用到第三块时,果不其然,在唇舌之间勾到了那枚药丸,钟情咬着唇,踌躇许久,狠了狠心,将那药丸咬开用了。
——年太医如今虽然并算不得完全可信,可这种时候,若是再突然怀了孩子,才更是麻烦。
钟情并不是个多么聪慧敏锐的人,两年后的那场难产,她思来想去,除过在永和宫外听到的那句意味不明的低语,她至今没再找到什么旁的有力证据,怀疑方向自然更是泛泛得难以确定,短时间内,钟情也只好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入手怀疑。
抱棋既然尚且都能察觉出几分端倪来,那年太医呢?作为当时在钟情怀孕后每日准时来永寿宫给钟情请平安脉的太医......他当真,一点也不清楚钟情的情况么?
怀疑起年太医很简单,但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钟情未免觉得这事情有些太过荒谬可笑——当初在未央宫时,如果不是年太医暗中相助,在钟情面前拆穿了婉贵妃的恶毒手段,恐怕钟情当时连允僖都生不下来......从未央宫到永寿宫,及至钟情难产而亡,二人彼此相识了八年,而这八年间,如果年太医当真对钟情动过杀心,为何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就在钟情怀孕后下了手呢?
怀疑年太医,就意味着钟情要承认,自己曾把一个别有居心之人,毫无保留地放在身边信任了八年......而且从头到尾,从未生疑。
这已经不能单单有一个“蠢”字来形容钟情了,真要说来,她能活蹦乱跳地活到二十五岁,真要说起来,还算是她命大了。
但若是不怀疑年太医......那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根本说不圆拢。
钟情想,年太医必然是有问题的,服侍八九年的贴身宫女尚且对自己有所保留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地步,认识七八年的太医有问题,倒是也算正常?
说来说去,只能说,能让这么些人在自己身边过得好好的钟情,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说。
钟情自己也郁闷地说不出话来。
不过......钟情暗自忖度着,既然年太医背后的“那些人”,如果有的话,能高抬贵手允许自己活到了上辈子那时候,必然是有其不为人知的缘由的,这一时片刻的,至少在自己还尚未再次有孕前,倒是也可再将就着暂且与年太医虚与委蛇一段时日。
毕竟一时半会儿的,钟情手头也没别个可用的太医了。
只是这药丸......钟情缓缓地放在嘴里咀嚼着,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钟情上辈子用这小东西避孕是一直没出过问题的,后来再次有孕后,也曾担忧过先前用的这药丸会不会对胎儿有损,特地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请来问过脉,徐院判亲口判的“双生子,胎象稳健”,当时成帝也在,即刻便吩咐了不少赏赐下去......钟情估摸着,自己吃了这许多年,要出事也早该出事了,不忌讳这一次两次的,只是这无论在心里怎样地安抚自己,钟情到底还是觉得不舒服极了。
——得找个法子,让人出宫帮她好好地验验这东西的成分配方才是,钟情如今,可是对宫里的哪个太医都不怎么信得过了。
钟情扶着步摇从永寿宫的正殿里出来,崔美人和章选侍早已等候多时了,二人忙上来见礼,钟情照例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然后三人匆匆上了辇往长信宫赶。
时辰确实是不大早了,钟情紧赶慢赶,却是在距长信宫殿门的最后一个拐角处,与婉贵妃的坐辇赶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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