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萧元的手指从姜永夜的衣袖中抽出来,毫不忌讳的直说:“不过,惠安看来不喜欢这四个良娣。”
“这么多年了,她能喜欢的女子,就只有你一个,素来目无下尘,孤高自赏。”
“哥哥。”
萧元不满,虽知道姜永夜说的话是真话,但是惠安与她亲近,便伸手捂了姜永夜的嘴,道:“她是为了我好。”
姜永夜不再说李惠安的事情,望着长安万户灯火,身边依偎着时间唯一的亲人,顿时觉得心满意足,却听见萧元问:“如果我九月时嫁给了景行止,你还会来这里吗?”
“不会。”声音明澈坚定。
“会的。”萧元亦是坚持,双眼明亮犹如长安灯火,眼中的相信也是坚定不移。
会的,她已经知道答案的。
姜永夜一笑,没有与萧元争论,放眼看去,除夕夜最后一轮烟火已经开始了。
他将萧元紧紧搂在身边,低语道:“元儿,我今天听了一个愿望。”
“嗯?”
“除夕夜,素来可以许愿的,快,趁着烟火还未完,向我讨个愿望吧。”
萧元摇头,道:“不用许愿,我的愿望不用许,哥哥也会帮我达成。真正许的愿望,能不能达成,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呢。”
“那,我向你讨个愿望。”
萧元眼睛一眨,不明所以的看着姜永夜,“我对你只一个愿望,不论生死。”
“元儿,永远也不要离开长安。”
萧元一怔,想到前世里姜永夜一个人在长安城中艰苦支撑的日月,心中酸涩,连连点头,说:“好,我永远都不会远离长安。”
整个长安城,没有一个亲人。即便是萧皇后,也葬回了独落坞山,这般的冷清。
萧元不知道前世里,姜永夜是怎么度过的,那种孤独不是美艳的姬妾可以填补的。
建武四年的长安,除夕夜宴,萧皇后因为重病在榻,所以没有参加,当时还只是光王的萧永夜带着孟光长公主赴宴。
光武帝正宠爱着两个西域进贡的异族美人,宴会上频频惹人注目,萧元赌气离席,回到崇光殿之后便爬上屋顶,扬言要从屋顶跳下去。
在陛下得到消息之前,萧皇后拖着病体赶去阻止,亲自爬上屋顶,坐在上面安抚女儿,当得知女儿的怒气和乖戾是因为两个美人的时候,萧皇后哑然失笑。
次日,便在萧元请早安的时候,让人将那两个美人带到长庆宫,在宫门前受了鞭笞之邢直至断气。
这位在史书上一直以生性仁爱孝顺,怜悯慈爱之名著称的萧皇后,在后宫中少有这样暴烈的行为,甚至因此惊动了尚在早朝的陛下。
萧皇后指着长庆宫宫门前那两个活活被打死的美人,淡笑道:“元儿,你是南国最尊贵的姑娘,怎么值得为了你父亲的两个美人儿寻死觅活。你不喜欢她们,打发了就是,你手中有这个权力,没有人敢违背你的意思。”
那一年,萧元只有四岁,也许是感觉到生命的流逝,时日无多,萧皇后给女儿上了最后一课。
从那日开始,原本就缠绵的病情反复加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撒手人寰。
萧皇后薨逝之后三四日,光武帝频频听见宫人们称先皇后,心中悲痛难解,更加觉得自己亏待辜负的妻子,于是下令礼部拟定谥号,择光武二字为自己死后的谥号,让人称萧皇后为光武萧皇后,不准称为先皇后,是以各家纷纷想要争夺继后之位的心思才歇了下来。
光武帝一朝,萧皇后在世之时,当是后宫第一人,萧皇后薨逝之后,极尽哀荣,尔后南国再也没有一位皇后像她那样。
后人有评,“她(萧皇后)虽未摄政,然余威影响南国国体百余年之久。”
第四十九章
“过几日,让人上道折子,把惠安封为公主出嫁吧。”
姜永夜点头,默了默,笑道:“她的身份是郡主还是公主,有什么重要的,只要她有你做靠山,一世恩惠安乐便不是难事。”
“西凉还在的话,她本来就该是公主。”萧元说:“杜蘅我是想把他培养成栋梁的,哥哥身边的近臣也是时候该招揽了。你一动,别人就会猜测你心有不轨,所以,这些事我来最好。”
“哥哥说的愿望我没有,但是有一件事要哥哥务必答应。”
姜永夜沉着眼,看着萧元,道:“说来听听。”
萧元脸色严肃,道:“绝对不能在你登基之前,生下孩子。”
话语一落,高绝的屋顶似乎更冷了,萧元的眼睛微微眯着,望着姜永夜,不见他的回答,便苦笑着,毫不容情的说:“如果真有这种意外,哥哥,我会亲手把孩子除掉。”
“元儿……”
“我在此刻为你选侧妃,是为了什么?哥哥,你不会不懂的。父皇这般赞同,又是为了什么?你也明白。”萧元笑容很美,带着琉璃般的通透精致,却又冰凉凉的,格外冷。
“哥哥,你狠不下心,就让我来做这个坏人。”
长安城的上空,建武十五年的最后一朵烟火绽开,礼花正红色,衬得整个夜空都为之一亮。似梦如幻一般的,少女明艳的侧脸紧紧贴着姜永夜温凉的手掌,双眼明亮,灿若星子。她的容貌本就是艳丽至极,带着皇族积威日久的气势,端庄中有着蔑视芸芸众生的高傲,而在此时,却温顺如一只喵咪,姿态慵懒随意。
姜永夜隔着火狐大氅,轻轻抚着她的头顶,此时此刻,是暌违整整一年的安适,没有宫闱纷争,没有朝堂盘营,只有兄妹二人,坐在长安城高绝之地,想念着天各一方的亲人。
举头之上的烟火绽开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长秋山,簌簌落木枯叶而下,一片接一片的鹅毛雪花落在容焕的脸上,少年的身量似乎又猛地窜了一截,眉眼间稚气被孤寂沉静取而代之。
他侧卧在巨石之上,一身甲衣,尚未散去的汗珠以及那双剔透黑眸像极了萧元,唇上的笑意带着些微邪气。
这里是长秋山的深山中,没有长安城里炫目的烟火,唯有万籁俱寂簌簌而下的落雪,容焕伸出一只手,接住一片六角雪花,唇角轻勾,望着长安的方向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一能当之。”
而同样是在长安城的长公主府,因为长公主歇在了宫中,所以阖府上下除夕夜的喜庆都淡了些。晚膳的时候,小僮端着膳食走近西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景先生。
小僮子将晚膳整齐的摆在桌上,又将屋子打量一番,依旧不见景先生回来,嘴里念叨了,“这大晚上的,先生上哪去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朝院子外面走,他的身后,屋顶之上,景行止盘膝坐在那里。这时,雪花还没有落下,冷风呼啸着,然而他却不为所动,毫无知觉般的,静默诵经。
这样的动作一直持续到烟火结束,景行止才缓缓睁开双眼,悲悯众生的眼睛里带着一点水光,不知为何,他方才在诵经的时候脑海中一直想起另一个建武十五年的除夕。
那时,萧元就在他的身边,在清山的竹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好像一对眷侣一般,隐居避世,可惜只是好像···
时光又换,眷侣未归。
景行止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崇光殿的方向,那里有萧元,他心爱的姑娘。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长庆宫的正殿名叫蒹葭,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叫什么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后来萧皇后随光武帝入主皇宫,选了长庆宫,陛下重新赐了蒹葭为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阿笳,我来看你了。”
光武帝坐在旧时的绣床上,轻轻抚摸着绣着百鸟朝凰的锦被,触感丝滑,依旧是原来的感觉。绣床的一旁,是半旧的摇篮,光武帝轻轻推了推,摇篮便左右晃动,光武帝看着,笑了。
半醉的步伐有些摇晃,恍惚间,似乎看到空荡荡的摇篮里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大喜过望的上前,盯着看了好久,转身对着绣床说:“阿笳,你看她长得多向你。”
床上半倚着的萧皇后,唇间挂着淡淡的笑意,面色稍差,但是眉目间的喜悦和满足也是难掩的,她招了招手,光武帝便要过去,这一扑却是扑了一个空。
光武帝痴呆着,过了许久,才自嘲道:“我又忘了。阿笳,你离开我已经十年了。”
阿笳,阿笳,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十年,我们的女儿长成了什么模样,很像你,简直就是另一个你。我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手里,她却不怎么喜欢,就好像当年的你,一直跟说,不愿意嫁给我。
我现在才明白了当年你父亲的想法,我私底下将南国的俊杰看了一个遍,却觉得没有一个能配得上我们的女儿。我终究是要老去的,我要去下面陪你,一想到要留下她一个人,我就很担心。
阿笳,阿笳,我有时一闭眼,就回到你离开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