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涟从桓肆手中拿到从渊的回信时欢喜得不得了,一连转了几个圈,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像小鸟儿。
她住在长乐宫要一个月了,桓肆还没见她笑得这么真诚灿烂过,不禁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他就那两个哥哥,为着皇位之争又一直感情淡漠,甚至不惜下狠手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根本没机会体验他们兄妹之间这种有着血脉牵绊的手足之情。
从前他嫉妒任性刁钻的星涟有从渊这个好哥哥疼爱,现在却是嫉妒从渊被星涟如此信任依赖。
他虽身为帝王,身边却一个至亲也没有了,坐拥天下,却被无边的寂寞包围。他突然产生一种把眼前这个女孩的心从从渊那里抢过来的冲动。
桓肆在一边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眼底却是落寞。星涟不知他心中所想,此刻正为收到来自千里之外的书信和礼物而开心雀跃。
楚从渊给星涟的回信单独装在一只精巧的木雕小盒子里,用油布包了几层,保护得比呈给桓肆的书函都严密。
她打开盒子,拿起面上的信封,等不及看盒子里其他东西,先看信里写了什么。
从渊远没有她磨叽,信中只有短短一百多字,道尽对妹妹的思念和关怀。
“星涟吾妹,展信安。接尔手书,情意拳拳,如亲见尔,吾至感厚谊深情。知妹已无大碍,兄甚以为慰。吾兄妹暌违经年,兄至以为念,奈何战事缠身,未能归乡探望。待为兄驱逐胡虏夏人,当与尔团聚,尔当静待吾归。
今尔病体初愈,望珍摄自重,衣餐增适,动定咸宜。诸唯珍重,皮之不存,毛岂附焉,来日方长,亟望珍重。
匣中随信赠尔之物价值甚微,将意而已,望妹心喜之。
珍重,勿念。——兄从渊”
星涟把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几乎快把每个字都背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好好保存起来。再拿起木盒子,看哥哥给自己带了什么。里面附了纸条说明,这是早就收集好的,并非临时找来。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惦记着给她准备礼物,哪怕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盒子用沉香木制的,表面雕着精细的花纹,内部一尺见方,分成许多小格子。格子里分别装着许多形状不规则、晶莹剔透的彩色石头,大的超过拳头,小的只如拇指肚,有的圆润光滑,有的棱角尖锐。
温塘关附近有一大片荒无人烟的戈壁石滩,从渊最初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玛瑙玉石,想到星涟喜欢这些外表漂亮的小玩意儿,便时不时去捡石头。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从里面精挑细选出来这么一盒,这次随信一起给她送回来了。
此外还有一把羊角做柄的金鞘小弯刀,上面连着带红蓝宝石的金链子,说是从流寇头领那里缴获的战利品,一同送给她做装饰品,必要时也可用来防身。星涟爱不释手,直接把它挂在腰带上。
在皇上身边本不可随身携带利器,别说武器,就是指甲剪也不能有。星涟不懂规矩,但桓肆看她很喜欢,便也由着她没说什么。皇上自己都默许她不用守宫规,江德彦就更不敢多嘴多舌去提醒她了。
收到从渊的回信后,星涟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连带着桓肆在她眼里也没那么可怕了。两人日日为伴,现在星涟已然习惯了待在他身边,而且心态越来越轻松。
跟着桓肆,吃的用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她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星涟睡在洗心阁里,一般早上起床洗漱用早膳后就到承乾殿读书练字,等桓肆下朝回来。而紫云只负责伺候星涟,星涟不在洗心阁的时候,这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这日星涟离开不久,紫云喂完鱼食后又打扫完兔笼子,正在给兔子们喂食青草时,只听身后吱吱呀呀作响,竹篱笆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美人你回来了?”星涟每天都在皇上那里用过晚膳才会回来,她白天都很少见到她了,紫云诧异地转过头,却见一个年轻女郎一边推门而入,一边四下打量。
那女子衣着打扮和别的宫女不一样,衣裙的料子看上去名贵多了,一身珠翠也不是宫女能拥有的。但她依然梳着未嫁女的发式,显然不是后宫里的妃子了。
她妆容较浓,不过五官明丽冶艳,倒也衬得起,打扮出来是个少见的美女。然而她举止骄矜,表情神态也颇为倨傲,看向紫云时,眼里透着对下等人的蔑视,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裙摆拂过路边的花草叶尖,不可避免地被露水沾湿了,她提起裙子,皱着眉朝紫云走过来。
紫云没见过她,见她靠近了,缓缓站起来,以为是哪个贵女,慌忙又行了个礼。现在好多人想把闺女往后宫塞,这宫里出现几个郡主县主重臣千金什么的也不是稀罕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身份肯定比她高,行礼不会有错的。
“哎,洗心阁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似乎对这里熟稔得很,也没想知道紫云是谁,直接道,“皇上不是一直不许动这里吗?”
紫云惶恐不已,讷讷地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女子见她脸上怯生生的,不耐烦地撇撇嘴,又说:“长乐宫几时来了这么个愚笨畏缩的丫头,怎么伺候得好皇上?这个江德彦,真不知道是怎么管事的。”
她瞟了眼紫云,转身径自走向洗心阁敞开的门。紫云见她不经同意乱闯,也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嘴里“哎”了一下,丢下兔草追上去拉住她。
“姑娘,此间主人不在,您怎可不经允许进入……”
紫云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脸一沉,扭腰猝不及防就是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紫云根本没想到她会打人,这一下又十分用力,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跌坐在地。
脸上火辣辣的,自从到了星涟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挨过打,都快忘了耳光是什么滋味。这女子如此凶悍跋扈,唬得紫云挨了打还不敢作声,流着眼泪浑身发颤。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阻拦起我来了?怎么江德彦没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一个好奴才吗?”她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眼睛瞪得牛一样大,厉声喝斥道,“你敢对我无礼,当心我告诉皇上,剁了你的手!”
“可是……可是皇上说了,这、这里,不许外人进去……”紫云不敢再拦,委屈地哭着解释,“奴婢也不知道姑娘是谁……就这样放你进去,只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外人?我怎么就成外人了?”女子闻言眯了眯双眼,抱臂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紫云:“你刚才说‘此间主人’,又是怎么回事?洗心阁空置了这么多年,莫非现在突然有人入住了不成?那人是谁?”
这栋阁楼离皇上寝居最近,她也曾想搬进去,但求了很久他都不准。里面有很多瑾贵妃生活过的痕迹,桓肆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现在怎么就破天荒准许别人住进去了?
“是……是水生小公公,江总管的徒弟,姑娘有什么问题,大可去找江总管。”紫云不知此女底细,自然不会把星涟的真正身份交待给她。
这个消息让她怒火中烧,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揪住紫云衣襟尖声道:“你说什么?皇上让一个太监住进洗心阁?!他凭什么?”
她离宫月余,回来见洗心阁修葺一新,本以为皇上是特地为她做的,谁知答案狠狠打了她的脸。莫非她为皇上作了那么多牺牲,在他眼里还比不过一个小太监吗?
“那是皇上的意思,咱们做奴婢的又无权置喙……”紫云嘟囔着,也不知道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突然跑到这儿来发疯。
女子像是被紫云这句话踩了痛脚,脸色更加难看,丢开她,扬手又是一耳光:“小贱人,我这就去找江德彦问清楚,要是你说了假话,我剥了你这身皮!”
她忽的转身大步走出去,像一阵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狂风。
紫云擦干眼泪,咬着牙站起来,发誓总有一天要把欺负过自己的人踩进地里。
第34章
星涟在承乾殿时总不能越矩到和皇上用一张书案。桓肆便让江德彦在他御座旁边另设一张特制的小桌子, 右上角特地高出一点, 能放下几只小碟子, 方便盛她的零食和糕点。
有外臣来时便打开屏风将她整个儿挡上,他们也不会知道星涟的存在, 她被动地听了不少朝中大事。
最近桓肆看星涟的眼神怪怪的,也不像以前那样总喜欢拿话刺她了, 跟她说话都温声细语的。有时候星涟写字或者看书累了,一抬头老是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得她浑身发毛, 心脏莫名其妙的乱跳。
现在的桓肆简直拿她当女儿一样宠, 她随口说一句喜欢什么,要不了多久就送到她手上了。若是宫里没有的东西,也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长这么大, 就是最溺爱她的祖父祖母对她也没这么有求必应过。要不是他比她大不了几岁, 她都快怀疑自己其实是他的私生女了。
想不出桓肆突然对自己这么好的理由,星涟仍将此归结为自己是沾了哥哥的光。谁让他们是好兄弟呢,桓肆代替他来疼妹妹也不是不可以, 她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独一无二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