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送嫁的队伍不过寥寥十余人,”金铃儿托腮愁道,“姐虽不讲究排场,但要是被婆家看轻……”
银瓶儿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愁些什么?姐不要排场,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阮思笑了笑,当是默认。
从桃花郡到林泉郡的清河县有十几日的路程。
出了桃花郡,离了镖局的势力范围,路上保不齐有劫镖不成的绿林草莽借机报复阮家。
因此,阮思主动要求一切从简,减去大半嫁妆。
她不同意父亲派镖师护送,其实还存了另一份心思。
前世她困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被锁了一辈子,也怨了一辈子。
从姚家到晏家,何尝不是换了个地方锁着她。
今生,她再也不要做怨妇。
如果有什么意外机会,让她能神使鬼差地逃了,又不至牵连到阮家……
从此山高水远,海阔天空,由她自在去了。
金铃儿突然红着脸,声道:“姐,那个……我想去出恭。”
阮思点点头。
金铃儿挽起银瓶儿的胳膊,“你陪我一起去,这里怪荒凉的,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银瓶儿看向阮思,“留姐一个人在这里可不行。”
“你们去吧。”阮思笑道,“寻常山贼盗匪来了,你家姐能打三五个呢。”
结果,他们前脚刚进破庙,山贼后脚就跟进来了。
十来个汉子婆子只顾抱头逃命,阮思藏在禅房里,将进来搜查的那个山贼打晕。
她匆匆摘下凤冠,脱了嫁衣换上山贼的衣服,又将那山贼拖到香案下藏起来。
天赐良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阮思换了山贼的装束,路上没人拦她,但她没跑多远又想起她的两个侍女。
“罢了,回去救了她俩一起跑。”
她下定决心,一跃蹿上围墙,跑回后院去找她的侍女。
但人还没找着,后背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
她刚旋身接掌过了几招,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
原来,今日县里的衙役得了线报上山剿匪。阮思被当成山贼,一并捉回了县衙大牢。
“奶奶的,这帮狗衙役下手够狠的。”
“等大爷我出去了,非把他们全都废了不可。”
阮思被一阵骂娘声吵醒,后脑疼得厉害,她倒吸了口冷气坐起身。
耳边不断传来叫骂声。
“短命鬼的,快点放爷爷们出去!”
“信不信我们老大带人来把你们这破县衙一把火烧了!”
“狗儿子些个,够有种的,没听过‘啸山虎’的名号吗?”
珊瑚?
阮思听得一头雾水,抬手摸了摸脑后的肿块,疼得她直哆嗦。
对面的山贼忽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喂,你怎么一个人关那边去了,朋友哪个山头的?”
阮思咬咬牙,抱拳答道:“珊瑚那头的。”
“原来是自家兄弟,”昏暗的牢房里,山贼看不清她的脸,“别怕,他们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阮思这才发现她被关在牢房里,对面那间牢里乌压压挤了二十来个人。
她还好,单间。
很快,有狱卒过来把牢门上拴的铁链敲得哗哗作响。
“吵什么吵?争着挨刀子吗?”
立刻有山贼唾道:“呸!你算什么东西,敢跟你太岁老子这样说话?”
那狱卒也不恼,冷笑道:“你是谁家老子,去跟我们典狱长大人说清楚吧。”
说着,他打开牢门作势去抓那名山贼。
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山贼顿时怂了,像八脚鱼一样扒着牢门,憋红了脸死活不肯出去。
“我家大人说了,谁闹得最凶就先请谁过去聊聊。”
一群山贼都沉默了,一个劲地往后缩。
那狱卒冷哼一声,敲着铁围栏,问道:“刚才谁说是啸山虎手下的,嗯?”
所有人都指着阮思说:“她!”
第4章 抬得一手好杠
刑房大门紧闭,似是还在审讯犯人。
那狱卒挑灯打量着阮思,叹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去落草呢?”
这山贼身量纤细,脸皮白白净净的,生得比城里那些大姑娘还清秀。
怎么看都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料啊!
“阎王爷饶命!呃……”刑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阮思听得心惊肉跳,惨叫声旋即被掐断了。
狱卒见怪不怪地笑道:“嘿,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知道么,外面的人都说这里是‘地府’。”
刑房的门缓缓开了,门内抬出个身穿囚衣的犯人。
那犯人身上竟无一处血痕,但他双眼圆瞪,表情痴呆,分明是被吓傻了。
“人都招了都招了……”
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很快被狱卒抬走了。
门口的狱卒推了阮思一把,“进去吧。”
阮思穿过一排排刑具,被带到中间的刑椅上坐定。
密不透风的刑房里,唯有前方桌上闪烁着一簇明灭不定的烛火。
桌子后面立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烛光有些暗淡,照不到他的脸,阮思只看得清他扶着桌沿的手。
苍白,劲瘦,看着像个读书人的手。
“你是何人?”
阮思心想,在这人面前,她冒充什么珊瑚海参的,不是自寻死路吗?
既然身处牢狱,她就先将她那便宜相公的大旗扯来用一用。
“晏瀛洲,听说过么?”她故意顿了顿,“‘宁见阎罗不见君’的那位。”
男人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他老婆,放人。”
对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阮思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夫君虽然不好惹,但绝非恩将仇报之人,只要你把我放了……”
“你怎知他不是?”
这回轮到阮思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人,怎么一副跟晏瀛洲有仇的样子。
“我不知你与他有何过节,但我与你素无仇怨。你若肯放我回去,我夫君定然感激不尽。”
“未必。”
此人真是……抬得一手好杠。
阮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人问道:“你说你是他妻子,那我问你,他脸上的痣在左边还是右边?”
上辈子,阮思仅在临死前见了他一面。
那时候她快断气了,眼睛花得厉害,哪看得清他有没有痣。
阮思咬咬牙,答道:“我夫君天人之姿,哪来的什么痣?你休想诈我。”
“过奖。”那人淡定地回道,“你记住,在右眼角。”
顺着他的话一想,晏瀛洲竟是个泪痣美人?
“他不仅眼角有痣,脸上还有痦子,生得凶神恶煞,兼之性情残暴,杀人如麻。”
那人的声调微微一扬,“你嫁与那种人为妻,也不怕追悔莫及吗?”
她想,这人一定是晏瀛洲派来考验她的。
“那又如何?”阮思答得义正言辞,“我与他早已定下婚约,我虽为女子,亦知一诺千金。”
这席话掷地有声,把她上辈子悔婚的嘴脸打得啪啪响。
那人不为所动,“清河县人人皆知,此人并非良人,你若想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阮思赶紧表明立场。
这人步步紧逼,非得要她当场悔婚一样。
但若她真的反悔了,依晏瀛洲睚眦必报的性格,非得把她剁碎了喂狗不成。
阮思怕死得很,硬着头皮说:“我千里迢迢赶到清河县,就是为了嫁给晏瀛洲。”
那人沉默不语。
他好像不信,看来还得再添剂猛药。
阮思咬牙切齿道:“晏瀛洲天下第一好。”
对方一阵猛咳。
这场审讯草草结束了,阮思毫发无损地出了大牢。
她被送到城里的一家客栈,金铃儿和银瓶儿早已候在那里,轿夫婆子也都找回来了。
金铃儿搀着阮思,嘻嘻笑道:“姐当真有福,姑爷他真是人帅心善。”
银瓶儿解释道:“若不是姑爷带人缉捕山贼,我们怕是要葬身破庙,哪里还见得着姐?”
阮思愣了愣,“你们都见过晏瀛洲了?”
外头的轿夫媒婆一并含笑点头。
阮思:“……”
次日。
阮思早起梳妆完毕,到了时辰坐进花轿。
银瓶儿怕她饿着,临行前还偷偷塞了几块点心给她。
花轿一起,一行人敲锣打鼓地往晏家去了。
阮思坐在轿子里,想着,昨夜那人应该就是晏瀛洲。
她只知他是日后权倾朝野的定波侯,没想到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黑。
他果然是个狠人。
花轿行至城东,突然被一群家丁拦了下来。
金铃儿见状惊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耽误了我家姐拜堂的时辰。”
为首的家丁啧啧叹道:“连丫鬟都水灵得跟朵花似的,姐还不得是天仙下凡了?”
银瓶儿一把扯住旁边的媒婆,低声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媒婆是清河县本地人,自然识得这群鱼肉乡里的恶霸。
她哆嗦着答道:“是、是贾大善人家的……”
话音未落,那些家丁已狞笑着上前,将花轿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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