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咬紧嘴唇,双手用力地攥成拳。
“上次她不慎沾湿衣袖,挽起袖口露出皓腕,我瞥了一眼赶紧背过身闭上眼……”
“因为我觉得她是最纯洁的姑娘。我不想因为我的孟浪而冒犯她。”
“但是她……唉,我听到她说,我连她的客人都不是,你可知我有多难过?”
他的话犹如寒风,丝丝灌入她的骨髓。
红叶裹紧身上的衣衫,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屋里的人没有察觉到她在偷听。
“师妹,那一刻我便觉得我的心都冷了。”
阮思咬着手指,问道:“是因为她出身青楼么?”
隔了许久,卫长声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红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人一把掐住咽喉。
她的指尖抠破了手心的皮肤。
她终于感觉到一丝疼痛,在疼痛继续蔓延前,她迅速转身离开了。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但卫长声的脸上一片死灰,仿佛一直置身冰窖那般。
阮思想了想,换了问题,托腮问道:“那你是如何同我爹爹说的?”
炭火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暖融融的火炉熏得阮思的脸颊一片酡红。
她放下手里的酒盏,推开窗户,透进丝丝缕缕的凉风。
被风一吹,卫长声猛地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我跟师父说,我要娶她。”
“啊……”
阮思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她师兄的脑回路也太曲折了吧?
卫长声正襟危坐,缓缓道:“我心悦她便是心悦她,除了她,我没有想娶回去的人。”
他说得很认真,阮思却皱起眉头。
“师兄,你应该知道,红叶娘子出身贱籍。”
“本朝律法规定,良贱不得为婚,就算她日后脱了贱籍,你也无法娶她当正室娘子。”
他最多能纳她当个妾,或者带回家做个婢女。
实在不济,只能另买出宅子安置她,让她从此当个外室妇人。
阮思想,她爹娘担心的应该也是这个。
“师兄尚未婚配,但你要是先纳红叶娘子为妾,哪户清白人家还愿意将姑娘许给你?”
人家姑娘还没过门,未婚夫先纳个从良的青楼女子进门,谁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而且,卫长声心里眼里只有红叶娘子。
阮思觉得,她师兄暂且还是不要祸害别家姑娘的好。
但,他总不能一辈子不娶正室娘子吧?
卫长声似乎看穿了阮思心中所想。
“我一辈子不娶妻,只娶红叶一人为妾,又有什么不可以?”
阮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卫长声又盛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苍白的脸庞上渐渐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他扔掉酒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师妹,我非娶她不可。我知道师父师娘都为我好,但……”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但眼里的决心再明显不过。
阮思不置一词,缓缓酌了一口酒。
温热的绿蚁酒滑过喉咙,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焰灼伤过一样。
“她的卖身契和籍契应该还在鸨母手上。”
她起身唤金铃儿进来,将那只小火炉端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她恰好遇到晏瀛洲回来了。
“夫君!”
阮思一扫先前的犹疑,蹦蹦跳跳地扑到晏瀛洲怀里。
被他抱起来,在半空中兜了一圈,阮思的双脚才缓缓落到他的脚背上。
晏瀛洲道:“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了?”
阮思踩着他的脚背,这才发现,刚才心事重重的,竟然只穿着袜子便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在他的大氅上。
晏瀛洲把阮思抱在怀里,大步走进正房,将她放在榻上,这才伸手去脱他的大氅。
阮思调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等等。”晏瀛洲低笑道,“我刚从外面回来,大氅上沾了寒气。”
不能过给她。
阮思挪了个窝,给晏瀛洲挪出些位置来。
两人并肩在榻上躺着,阮思抱着他的胳膊蹭了蹭,问道:“裴老太师可说什么了?”
“……嗯。”
晏瀛洲闭上眼,回想着裴老太师说过的话。
起先,裴老太师不肯再提当年的事。
晏瀛洲推测说,不留佛组织早已衍生出无数秘密组织,分散到各个州郡县中。
仅仅清河县一处,啸山虎便已为祸多年,积攒了不少财物和人手。
他们甚至和地方长官勾结,沆瀣一气,掌握了不少官员的命脉。
今日除了一个啸山虎,明日还会有什么啸山狼啸山狗的。
只要不留佛的目标还在,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那个时候朝野动荡,苍生不安。
“难道,那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裴老太师沉默许久,缓缓道:“老夫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才会代为保管锦盒多年。”
“那只锦盒,”晏瀛洲问道,“究竟是谁交给你的?”
裴老太师嘴里说出了一个他想到过的名字。
“宋衍之。”
晏瀛洲并不意外,问道:“他出事前托付给你的吗?”
当年,御史宋衍之状告先叛王意图谋反,但先帝反而以诬陷罪,将宋衍之打入天牢。
晏瀛洲一直不解其中缘故。
裴老太师迟缓地答道:“是。先帝他,并非如你们所想的那般……软弱无能。”
他猛地抬头看向晏瀛洲,认真地说道:“你不能仅仅因为令尊的事便以为……”
“那是我的事。”
晏瀛洲直接打断他,冷冷道:“蝴蝶玉佩的含义是什么?还请裴老太师赐教。”
裴老太师好像没有听见。
他虚弱地伏在榻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上的被子仿佛快压垮那具老迈的身躯了。
晏瀛洲冷淡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够了,只因你是晏牧之子,我才会对你说那么多。”
“我问你,是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们裴家以后受牵连。”
裴老太师愣了一愣,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晏瀛洲没有理会他惊诧的目光。
“裴家出事,裴之旸就会跟着出事。他出事了,洪绫一定会很伤心。”
“她是我家夫人的好友,”晏瀛洲淡淡道,“我家夫人会为她担心难过的。”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老人的身上。
“我不想让我家夫人难过。”
第192章 最后的筹码
提及裴之旸,裴老太师的脸上出现一丝动容。
虽然他行将就木,早已看淡生死,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最疼爱的小嫡孙受到牵连。
最后,裴老太师终于松了口。
裴老太师说,当年宋衍之被打入天牢前,曾故设疑局,让先叛王以为他还掌握别的证据。
宋衍之在公堂上说过,一旦他的死讯传出,那些证据就会直接呈给圣上。
而没有人知道他将证据交给何人保管。
裴老太师也曾被先叛王的人盯上,但那伙人数次刺探裴府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宋衍之入狱后,没多久便神秘失踪了。
六扇门派人来调查,天牢的狱卒不约而同说是,他在同伙的协助下越狱了。
同伙是谁,宋衍之又去了哪里,还有他说的证据在谁手上?
先帝震怒之余,命六扇门秘密追捕宋衍之,对外宣称是缉捕江湖大盗。
而晏瀛洲的父亲晏牧,正是负责追查宋衍之下落的捕头。
裴老太师提起这段往事,眼中闪过阵阵痛苦,双拳不断攥紧又缓缓松开。
晏瀛洲听他娘说过,是故并不惊异。
他在等裴老太师接下来的话。
老人像是陷入长久的回忆,脸上的皱纹宛如沟壑,深刻而复杂。
“衍之他是个好学生,也是个好御史……”
他还记得宋衍之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裴老太师叹气道:“可惜,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恐怕如今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宋衍之,这个名字对别人来说可能陌生。
但晏瀛洲过去十几年,一日都未曾忘记过,这个人和父亲的死关系密切。
“不妨在下替老太师回忆一番,若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早已死在断肠人手上。”
裴老太师的神情证明他这些年的推断没有错。
他冷冷道:“所以,他并不是越狱,而是有人故意放走他,意图引出他的同伴,夺取证据,对吗?”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裴老太师知道,这个问题不需要他来作答。
晏瀛洲这些年做了无数种推测。
如今他从裴老太师的神情里,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一种。
“放他走的那个人,同样雇了断肠人来杀他,我爹一定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捉拿断肠人归案。”
裴老太师默默低下头去。
他的沉默正好作证了晏瀛洲的推断。
晏瀛洲的神情一冷,眼中仿佛蕴了一段刀光,冷飕飕的。
“晚辈想请教老太师,当年朝廷为何要将我父亲关押起来?”
“这……”
裴老太师宦海沉浮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面对政敌尚能波澜不惊,独掌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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