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远唇角沾了乳黄的碎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一个劲儿点头。
一阵风刮过来,将油纸吹得颤颤簌簌,随风卷过来沙砾,扑在肌肤上硌得人生疼。
弦合看着兄长匆忙吞咽的狼狈样,不忿道:“也不知是哪个缺德人下的缺德令,什么紧要军情,就这么着急了,连让人回趟家都不行。”
余思远本来垂着眼皮专心吃枣糕,闻言抬头掠了眼弦合,视线僵住,嗓子里哽了枣糕,只能极含糊地咳嗽,朝着弦合猛眨眼。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你说谁缺德?”
清朗的声音顺着风幽幽传过来,弦合一凛,觉得自己后背倏然冒出一层冷汗,凉涔涔的。
第15章
这冰天雪地的,连人的骨头都像是被冻住了,僵硬的很。
弦合硬着头皮起身,只觉旋风似刀刃从她颊边飞快扫过,她回头看向江叡,见他视线微恍,却是落在余思远手里的油纸包上。
那油纸包上面沾了斑斓的油块,又被攥在手里揉搓得不成样子,几块枣糕形色狼狈地躺在里面,从外观上实在令人不忍卒睹。
但江叡却像是看见了什么稀罕物一样,盯着看了许久,慢慢地抬手从里面撷了一块起来,放进嘴里,咀嚼。
余思远:“……”
好像被人非常淡定地从嘴下夺了食。
江叡边嚼,边细微地蹙了蹙眉,好似味道欠佳。看着他的神情,弦合心虚起来,她的手艺也就蒙一蒙这好对付的余思远也还凑合,只适合狼吞虎咽,不适合细嚼慢咽。
“糖好像放多了……”江叡非常克制地给出了评论。
弦合绷紧了脊背,抬手挠了挠后脑,露出些堪称自惭形秽的表情。
余思远懵懵懂懂地咂了咂舌头,“不多啊,刚好。”
被一阵冷风灌下来的弦合陡然回神,在江叡又将手伸向了那刚刚被评价为‘糖放多了’的枣糕时,眼疾手快地将余思远手里的油纸包夺过来,顺着褶子折好,放回食盒里,眼皮都不抬地说:“既然这般难吃,就别勉强了。”
余思远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不甚愉悦地看向江叡,觉得自己好似成了那个被殃及的池鱼。
辕门外风沙漫天,呵气成雾,因天色尚早,还未亮透,铅云低低垂着。因为行军在即,颇有些凄凉伤慨的调调弥漫在四周。
江叡的手扑了空,手指相互摩挲,似是有些遗憾。
“桂圆枣糕,早早归来,也难为三姑娘的一片心意了。”
弦合收拾食盒的动作微滞,抓着木棱边缘,好半天没动,江叡向来心细,比起粗糙的余思远不知精明了多少倍。
后知后觉的余思远恍然:“原来还有这个意思。”
江叡微低了头,将弦合将食盒收拾好,道:“你随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弦合想都没想,直接回绝:“我家中还有事,耽搁不得。”
江叡将目光投向余思远,后者一脸矜持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静默了一阵,江叡道:“你知不知道此次征袭山越谁是主帅?”
弦合依旧不搭理他,心想:你啊,除了你这倒霉蛋还有谁去应承这深入虎穴的苦差事,不过就算是你,又干我什么事。
江叡的声音清清越越,颇富韵律的传过来:“我是主帅,你哥哥是中锋,要是得罪了我,我派他冲锋陷阵去挡箭挡枪,你可要知道这战场上刀剑无眼,什么情况都有可能会发生的。”
余思远:“……”
用我做威胁,是不是应该避着我啊。
弦合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补刀,就被江叡抓着胳膊拖走了。
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江叡微侧头,避开风口,从袖中拿了一叠纸出来交给弦合。
她接过一看,竟是那日吴大夫人及随从留下的口供。
“我和伯瑱都不在,她若是找你麻烦,留着这个东西也能让她有些忌惮。”
弦合望着手中的薄宣纸,一时缄默,原本对他极端抗拒的气势也弱了许多。
江叡熟悉她所有的表情,见有松动,凝望着她说:“我的四弟江勖近来要开始议亲,可是我的婚事却一直搁置,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弦合一怔,原本静若止水的心不知为何混乱了起来,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彼非良人,必要远离。
一阵热雾飘过来,含着枣糕香甜的气息,江叡似乎浅浅笑了一声,继续说:“那是因为我是人家眼中的猎物,从十三岁开始只能等着一个尚在稚龄的女子长大,她未及婚龄,我便不能娶,她及笄之后,我便要娶她。”
弦合震惊地抬头看他,他是魏侯长子,魏地之内谁敢强迫他婚娶?若是放眼天下,周皇室式微,早已失了对诸侯的把控,又怎么会来强迫一个诸侯之子去娶谁。
她搜刮了前世的些许记忆,在前世她死时,江叡已经二十五岁了,身边空空,一直未婚配。
在他二十岁那年曾在夕山与诸侯会盟,睥睨这天下乱世,他曾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乱世不平,他便不婚。
彼时众人都为他的慷慨激昂而叹服,从未有人怀疑过这里面是否有隐情。
难道,是那个时候他必须要娶的女子已经及笄,他为了躲避无法拒绝的婚约,才出此下策。
那么他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又是否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而是另有苦衷。
弦合止住自己的遐思,略带苦涩地想,都再世为人了,何必还有去执着这些前世孽情。
“从前我觉得身处乱世,应志在四方,不该困于情之一字。可是如今,我却知道了,有些东西若是当下抓不住,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弦合抬头看他:“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江叡凝睇着她,好像在看一个穿越岁月烟尘的珍宝,神情恍惚,眼神深眷,蓦得,他笑了,温柔至极,“我只是想对你说这些,从未对别人说过的。”
那一瞬,弦合几乎在他眼里捕捉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但匆匆而逝,江叡走到她身边,为她挡住狂猎刮来的刺骨寒风,道:“我们回去吧,伯瑱还在等我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怀揣着诸多不堪记忆的弦合,这个对他怨恨的弦合,想要把她纳入怀中,定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不可操之过急。
从军营回来的弦合一直处于一种发懵的状态,脑中极其混乱,好似江叡的话在她脑子里生了根,不停地回旋飞转,挥之不去。
直到姝合找上门,才将她从魇中抓出来。
“殷嫂子说,伺候他们的侍女不够妥帖,想换一换。”
弦合微诧:“不妥帖?怎么了?”
姝合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又吞吐地说:“大约是看她们无依无靠的,就有些怠慢。我跟秦妈妈说了,她让我来问你。”
第16章
弦合给姝合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没过脑子,随口道:“他们无依无靠也是咱们家自己的事,轮得着下人们怠慢?南郡来的这些生面孔到底不懂规矩,还得让教习嬷嬷多给她们讲讲规矩。”
姝合双手端起茶瓯,凑在唇边啜饮了一口,疏淡的面容漾起一抹为难之色,“殷嫂子还说,如圭刚开蒙,需买些帖子籍册,花销自然大些,给她们的月例不太够用。”
弦合将茶瓯搁在桌上,浅褐色的水面荡起丝丝漪纹,梗子也随着悠悠晃晃。
她可算听明白些了。
余文翦早就嘱咐过,如圭的存在不能过明路,只有后院里的人才知道,那么他们的月例自然不能从公中账房出,只能从她们清临馆里匀出来。
母子二人共五两。日常的吃食、衣衫、如圭的笔墨纸砚等诸多费用都不算在这里面,是外间小厮统一采买回来的。如今的市价,一两银子能买三五本正经印刻的四书典籍,余如圭一个刚开蒙连字都识不了多少的孩子,即便日夜不辍,能看得了多少?
她清润了嗓子,问:“她既有这么些不满意的,怎么不亲自去找秦妈妈说,或是来找我,干什么找大姐姐?她该知道你向来不管家事的。”
姝合凝着妹妹,倏然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殷嫂子是在耍心眼。当时就想回绝了她,可看着他们那孤儿寡母的样子,又实在可怜。”
弦合道:“她是可怜,谁也没说他们不可怜。”她想起当日寒夜里那宛如浮萍无处可依苦苦哀求的母子两,转眼之间开始挑拣侍女,往自己兜里扒拉银两了。
“她要钱不是吗?”弦合爽利道:“偏不给她。”
是夜,弦合亲自去了秦妈妈的房里,她正对着蜡烛查看账簿,见弦合进来,喜色横溢地说:“我那侄儿朝云送进来账簿,在平安巷赁了间三层的酒肆,稍作装潢,已开门纳客了。”
弦合没料到对方动作这么快,不禁喜出望外,忙问:“可起了名吗?”
秦妈妈道:“这里原先就是酒肆,还用着原来主人家的名,不若姑娘给起一个。”
弦合看了眼窗外繁星如织,夜色缥缈,“叫晚楼吧。”
“晚楼……”秦妈妈反复念叨了几遍,拊掌赞道:“好,朗朗上口,将来定会客自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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