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暗中延揽人才,对这一点,慕扶兰丝毫没觉意外。
朝廷已经日落西山,国事被外戚把持,到了这地步,但凡有点能力和野心的人动起心思,并不奇怪。
她没想到的是,齐王为了除掉谢长庚,竟已派人潜去河西搜集证据了。
前有张班,后是齐王,便是刘后,对谢长庚恐怕也未必真的是全然放心。
但谢长庚的处境,无需她来替他担忧。
她看着赵羲泰,笑了起来。
“世子,多谢你坦诚相告。只是我不明白,即便谢长庚倒台了,你父王又凭什么在刘后那里保我长沙国的平安?”
赵羲泰说:“翁主,我早就已经替你们想好了。你们长沙国和谢长庚联姻多年,早察觉他图谋不轨。正是因此,这些年才与他离心不合。等我父王有了证据,到时候你们出面,听从我父王的安排,协助指证,则胜算更大。等除掉了他,刘后能用的人,也就只有我父王了,刘后又能奈你们若何?”
“只要你们愿意投靠,我就替你们引荐!父王求贤若渴,你们长沙国人杰地灵,只要肯真心投靠,我父王定会欣然接纳!”
“日后,莫说那个姓谢的巨寇,便是别的什么人——”
他顿了一下,意有别指。
“只要是和你们长沙国有仇的,无论是谁,你们想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赵羲泰说着,朝她走去。
“翁主,你的姑母曾贵为皇后,你天生高贵,当初被迫嫁给那个姓谢的,受了莫大的委屈。等日后姓谢的死了,你彻底摆脱了他,我便娶你为妻!”
“我来此之后,听闻君山有神明。我赵羲泰愿对神明起誓,今日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倘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日后不得好死!”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凝视着她,一字一字地说道。
慕扶兰说:“蒙世子高看,但世子的婚配,自有安排,绝不会是我长沙国。”
“你是担心我父王和母妃吗?你放心,等我的病好了,你耐心等我,迟早我自己一定能做主的!”
“对了!”他仿佛想起了起来。
“你若嫁我,你的义子熙儿,日后我也会视他如同己出!”
他神情激动,说着朝她伸手过来。
慕扶兰往侧旁让了一让。
“赵世子,你对我的用心,我很是感激,但我对你没有半点非分之念。婚嫁之言,往后请世子勿再提及,免得徒增困扰。我先回城了,世子你好生养病。”
她迈步而去。
赵羲泰望着她的背影,难掩目光中的失落,怔怔地立了片刻,又追了上来。
“罢了,你既不愿,我不说这个便是了。只是我方才的那个提议,对你长沙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大可不必因我而拒绝。”
投靠齐王,包含了两层意思。
除了日后配合指证谢长庚之外,等到齐王谋事,长沙国自然也要贡献钱粮和人力,以此换取庇护。
“你相信我,如今时局败坏至此地步,除了投靠我父王,往后你们真的没有更好的路子了,我不会害你的。我是为了你们好,才和你说了这些的!”
赵羲泰望着她,目光里露出焦急之色。
慕扶兰停步,沉吟了片刻,向他道谢:“多谢世子良言,我很是感激。只是此事并非小事,我也做不了主,我会转告王兄,予以回复。”
赵羲泰道:“好,我等着!”
慕扶兰朝他微笑点头,随即离去。
侍女将东西收拾了,慕扶兰叫阿大服侍好赵羲泰的药,自己便带着熙儿下了山。
山脚下,横贯路口,扎了一排暂时立起的营房,赵羲泰的随从,都住在这里。
慕扶兰快要下到山脚之时,听到近旁传来一道声音:“翁主留步。”
慕扶兰转头。
山道旁的一丛树木之后,忽然钻出来一个赵羲泰随从打扮的人,朝着自己恭恭敬敬地见礼,随即靠过来,压低声道:“张内史有一信,命小人带给翁主。”
慕扶兰顿悟。
这是张班的人。
她略一沉吟,叫随从先带着熙儿下去,自己停在原地,等近旁无人了,说道:“拿来吧。”
那人看了下左右,从怀里掏出一信,递了过来。
慕扶兰拆开信。
原是张班也知道了她被谢长庚给赶回长沙国的消息,很是不满,信里指责她不守信约,要她尽快想办法,回去继续帮自己做事。字里行间,隐含威胁,道她若就此作罢,他便不让长沙国好过。
慕扶兰看完,把信还给那人,说:“又不是我不想,是他要赶我走,我有什么办法?你告诉张内史,叫他别忘了,他收了我们那么多的好处,先前替我们在太后面前,也说了不知道多少的好话,早就和我们长沙国是自己人了。他要是故意让我们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那人一愣,迟疑了下,勉强道:“请翁主好歹给句明话,否则叫我如何回复内史?”
慕扶兰说:“罢了,你不过是个传信的,我也不想叫你为难。除了我方才那几句,你再替我转告,说来日方长,我记着呢,叫他多些耐心,有证据了,我定会告知他的。”
那人无奈,怕被人发现,也不敢停留太久,收回信,匆匆闪身而去。
慕扶兰看着那人背影消失在了山道旁的树丛后,继续下山到了渡口。
熙儿已经上了船,正静静地坐在船舱里,见慕扶兰入内,叫了她一声“娘亲”。
将近正午,船停在湖边,晒了半日,舱里有些闷热。
慕扶兰叫侍女推开一扇窗户,将熙儿抱坐到自己的膝上,取手帕,替他擦拭额头冒出的一层细汗。
船行至水面,凉风习习,舱里渐渐凉爽了下来。
慕扶兰见他一语不发,坐自己怀里,双眼望着水面,仿佛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便问他:“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糕点?”
熙儿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娘亲,巨寇是什么意思?谢长庚是谁?”
慕扶兰一时怔住。
熙儿说:“早上我醒来,他们说要走了,我就去找娘亲,听到了那个世子和娘亲说的话……”
“他是个很坏的人吗?为什么你们都想要他死?”
熙儿仰脸,睁大一双眼睛,望着慕扶兰问道。
第37章
他是你前世的父亲, 你来到这世上,身上便流了和他相同的骨血。你小的时候, 他也曾抱你, 对你许诺早日归家,你也曾一遍遍地误把路人踏马经过门前的动静当作他的归家马蹄之声, 你拽着娘亲的手奔去门前迎他, 失望而归, 然而多年之后,少年的你, 却不惜还他以满腔颈血, 也要和他父子两绝的那个人。
你不肯和这个男人和解,为他曾是你和你母亲的全部,然而在你母子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将你们抛在他身后的无边黑暗里,自己独向光明而去。
慕扶兰的眼前, 仿佛再次出现了从前那少年血溅灵台的一幕。
她闭目, 慢慢地拢紧胳膊,将此刻正坐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儿抱得愈发紧了。
“娘亲?”
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催促之声。
她睁开眼睛,低头,对上熙儿仰望着自己的那双带着好奇的眼眸, 正要说话,船外传来通报之声:“翁主!袁将军来了!”
慕扶兰轻轻摸了摸熙儿的脑袋, 以示安抚, 随即探身出舱, 望了一眼。
渡船快要到岸了,她看到袁汉鼎正从城池的方向骑马而来,到了渡口,他翻身下马,仿佛是要乘船往君山而去,看见她的船影,停了下来,候在岸边。
渡口的岸边,铺了一排栈板。船靠岸,熙儿上了岸,便自己朝前走去。
他的脚前,有块板子仿佛松动了,一头微微翘起。袁汉鼎看见了,立刻伸手扶他:“小公子当心!”
熙儿自己已是迈开大步跨过了那块板子。站定之后,他转过头,看了眼身后袁汉鼎那只朝着自己伸来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又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迟疑了下,慢慢转向袁汉鼎,朝他露了一个笑脸,说:“谢过袁将军。”
袁汉鼎和王女从小一道长大,她的模样,早已深深地印入他的脑海。
他至今犹记自己见这孩子第一眼时的微妙之感。
这个名叫熙儿的孩子,眉眼和翁主如此的相像,便说他是她的亲生之子,袁汉鼎也丝毫不会怀疑。
缘分如此的奇妙。他在这个孩子的脸上,依稀仿佛看到了翁主的影,翁主又是如此的喜爱这个她从外头偶遇带回的义子,对于袁汉鼎而言,这孩子在他的心里,也就有了非同寻常的地位。
他下意识地盼望小公子能和自己亲近些。
但是从他到来的第一天起,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想向他表达善意,小公子对自己的态度,却总是礼貌而疏远的。
小公子仿佛并不喜欢他。
这让袁汉鼎感到有些懊丧。
但是今天,情况仿佛忽然有所不同了。
就在方才那一刻,虽然小公子并没有让自己扶他,但是他却对自己露了笑脸。
这是小公子第一次对自己露笑。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小公子对他态度的改变,让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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