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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宿敌成亲了 (布丁琉璃)


  吴越双目赤红,牙齿几乎将木塞咬断,唔唔挣扎半晌,终是如落败的野兽一般无力地垂下了头颅,全身暴起的青筋也渐渐归于平静。
  片刻后,苻离手中攥着一份按了血手印的供书从地牢中走出,供书上,吴越只指认了大理寺卿,却对薛长庆的罪行只字未提,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动笔,想来也是一条忠诚的走狗……只是他并不知道,大理寺的张炎回一旦牵扯进案件,薛家也难以独善其身。
  绘着兽纹图腾的诏狱大门在苻离身后缓缓合拢,乌云蔽日,凉风乍起,黑暗渐渐侵袭大地……
  遏云山庄,一阵清脆碎裂的声响打破沉静,暴怒的薛长庆摔了手中的珍贵的玛瑙釉斗笠杯,溅起的碎片如刃,划破了帷幔后跪拜的女子的手背。
  那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受了重创,腰腹处草草包裹的伤口还汩汩淌着鲜血,她仿佛觉察不到痛楚,只平静地抹去手背上的血痕,垂头道:“是十七娘办事不力,没能在逃出诏狱前杀了吴越,致使他落入敌手。不过孙彰已死,吴越又是死士,相信他不会供出侯爷。”
  “不。”薛长庆闭目,深吸一口气道,“本侯在朝中翻云覆雨这些年,最先悟到的,便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
  女子听出了薛长庆的弦外之音,冷漠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哀戚,抿唇道:“十七娘有负侯爷重托,该以死谢罪!”说罢,她猛地拔刀刺向自己的心口,没有一丝犹疑。
  “慢着!”薛长庆喝住她,“要死也得等本侯倒台了再死!现今还用得着你,下去准备,暂带睿儿出门避难,离开应天府,越远越好。”
  “那侯爷您……”
  “吩咐下去,停了薛家所有产业。”说完,薛长庆才想起往常薛家的产业都是吴越在联络打理,而如今,吴越已经被捕落网,需另外找个合适的人接手。
  思忖片刻,他拧眉道:“让程温和张晋河去处理。”
  “侯爷,程温才投诚您不到三个月,由他去怕是不妥。”十七娘将心口上抵着的匕首放下,面色因失血而惨白。
  “所以,须得尽快安排晚晴的婚事,只要他彻底成了薛家的人,便不怕他会生出二心。何况程温的手已经不干净了……不,还是找个人盯着程家小子,一旦发现异常,格杀勿论。”薛长庆面色铁青,阴冷道,“即刻安排。”
  “是,十七娘领命。”女子咬了咬唇,将满腹疑虑吞入腹中。
  六月十二,风雨狂摧,雷声阵阵。
  这几日因姜颜心神不宁,编写《弘昌纪要》的速度略慢,少不得又被大学士们痛斥了一顿。翰林学士官威颇大,严词命姜颜等人七日内编写完最后七卷初稿,于是近几日姜颜都无甚时间回府,夜以继日地在翰林院整理典籍资料、编纂文章通史。
  外头风雨大作,室内却是忙得只有翻页声和笔尖划在纸上的哗哗声。今日便是最后一卷截止日期了,姜颜不敢有丝毫懈怠,满手墨渍地奋笔疾书。
  正忙碌之际,忽闻身后一个低而熟悉男音:“你在查薛家的底。”
  此时已是午膳时辰,姜颜以为众人都已回家吃饭,故而放松了警惕。冷不丁被背后的声音惊醒,她猛然回头,怔然道:“程温?”
  定了定神,姜颜懒洋洋起身,一揖道:“程大人忙着为薛家鞍前马后,今日怎么得闲来这?”
  程温官阶比她大,却并未计较她直呼其名的无礼和话中的嘲讽,只认真道:“收手罢。幸而最先察觉你的动作的是我,若是平津侯知晓了,你猜苻千户能不能护得住你?”
  两人隔着案几对峙,姜颜心中一紧,面上却仍保持镇定道:“你既是怀疑我在暗中操作,何不向薛长庆告发我?”
  潇潇风雨疯狂拍打着窗户,昏暗中,程温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没有,许久方道:“或许是,你们曾经帮过我。”
  “该收手的是你,程温。无论你是贪慕权势还是别有用心,是为了阿玉还是为了你自己,薛家都不是你能依附的。”沉默了一会儿,姜颜问,“你还记得,你送给阿玉的那只同心结么?”
  说完这句,她望着程温,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和动容,但是没有。
  自始至终,程温都挂着淡漠且疏离的笑,对她说:“这世间从来不曾公正,还请你好好照顾阮姑娘,独善其身便可。你和苻公子都是我的恩人,也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泥泞中唯一的温暖,我不愿你们卷入其中。”
  程温转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下了这么久的雨,该天晴了。”说罢,他撑起纸伞,独自走入瓢泼的暴风雨中,明明满身富贵,背影却说不出的伶仃萧瑟。
  是啊,风雨该停了,应天府是时候换番天地。
  姜颜神情复杂,心中好不容易平复的焦躁又因程温的出现而勾起。她重新坐回书案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程温离去的方向望了望,准备提笔继续。
  而后,她不经意看到了旁边书案上的一本陈旧厚书。
  方才还未曾看到有这书,想必是程温带过来放在桌上的,却忘了带走。如此想着,姜颜好奇地起身走过去,拿起那本陈旧的书翻看起来。
  是本大同府的地方志,记载了大同府四州百年来的人物风俗……书中有一页折了角,姜颜便额外留神多看了两眼。
  忽的,她指尖一顿,目光停留在某行小字上:
  【……弘昌十四年,大同府有滁州私商与西境交易白糖四万石,查之,无果而返。】
  仅是《大同府方志》中提到的只言片语,可姜颜敏锐地嗅到了些许反常:糖类并非必需品,且利润不高,往年汉人卖给西境异族的白糖最多时也不过三四千石,而这三年每年流通的白糖却有四万石之多,足足比平时多了十倍!
  等等,滁州私商?
  滁州私盐案,滁州私商贩糖……太巧了!莫非是有人借着贩糖夹带私盐,卖给西境异族?
  粮草食盐是行军打仗的必备,怪不得这几年鞑靼有胆子屡屡进犯!
  想通了这一点,姜颜握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揣测,若要证实,还需要借助锦衣卫的力量。
  找苻离谈谈?不,此事危险,最好不要连累于他。
  且孙彰已死,薛长庆和张炎回狼狈为奸,正是疯狗乱咬之际,也不能贸然同顾珍珠见面,怕被薛家查到端倪……
  这书……莫不是程温故意落下的罢?他到底是何意思?
  姜颜心绪复杂地合拢方志,独自在屋中久久伫立,仿佛以前笃定的一些事——譬如背叛,犹如水月镜花,越□□缈看不真切。
  她猜不透程温。
  忙到酉时才回去,出乎意料的,姜颜在宫门外见到了一辆马车,车中坐着的人撩起车帘,急匆匆地唤住姜颜:“姜编修。”
  雨水哗哗从伞檐淌下,视线水汽朦胧,姜颜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讶然道:“珍珠?”
  来人正是锦衣卫同知孟归德的正妻,顾珍珠。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想必是即将临盆,坐着都能看到其身形的臃肿。姜颜左右四顾一番,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不是让你近来别和我见面么?我身边眼线众多,太过危险!”
  “孙彰死了,线索中断,我实在不忍再受丈夫的迁怒,只好来找你。”顾珍珠面色不太好,眼底一圈乌青,恳求道,“我差人往你家中递了拜帖,可屡屡不见回音,便冒险来这等候……”
  见姜颜面色一变,顾珍珠忙道:“你放心,我差人做事十分谨慎,不会让外人查出端倪。”
  顾珍珠沉不住气,果然只适合在后宅舞文弄墨、勾心斗角,难成大事。和这样的人合作着实危险,姜颜叹了声,决定再信她最后一次,“这三年内,大同府有数万石白糖流入境外,私商皆为滁州人,多半与大理寺私盐一案有关……至于怎么说服孟大人查案,就看你的了。”
  “你确定此事与大理寺贩卖私盐有关?”顾珍珠焦灼道。
  “不确定。”姜颜撑着雨伞,平静道,“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条线索。”
  闪电撕破阴沉的云墨,雷声轰鸣,震天动地。
  狂风骤雨中,苻离关上文华殿门,将雨声隔绝在外。
  朱文礼坐在棋盘边,正拧眉审读手中的供书。而未来的准太子妃邬苏月则坐在另一侧,指尖捻着一颗白玉棋子,做苦思状。
  “苻离,这事你如何看?”朱文礼合上带血的供书,问道。
  苻离站在一旁,下意识望了眼自顾自玩乐的邬苏月。
  朱文礼会意,解释道:“邬二姑娘和邬家都是我的人,不必回避。”
  “大理寺卿是谁的党羽,殿下不会不知。此事若彻查,势必牵连到皇后娘娘的母家和薛家。”又是闪电劈过,将屋内照得煞白,苻离一字一句沉稳道,“薛家尾大不掉,除还是不除,殿下该做决定了。”
  “杀!”邬苏月忽的一喜,吧嗒一声果决落子,毫不留情地绞杀黑龙。
  朱文礼的视线落回棋盘上,只见白子合围,将黑龙尽数绞死,不由摇头苦笑道:“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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