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的时光仿佛无限拉长,苻离微微睁大眼。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眸子里跳跃的暖光,看到她足尖点地腾身而起的细微动作,看到她随风扬起而又落下的青色官袍……不知为何,他忽的松开了握刀的手,下意识张开双臂。
下一刻,他将姜颜接了个满怀。
姜颜不管不顾冲跳入怀中的力度有些大,他后退了半步才站稳,双手如同护着什么稀世珍宝般搂紧了姜颜的腰,唯恐将她摔了伤了。凝固的时间还原,枝头的树影摇晃,有窸窸窣窣的风声和疲倦的虫鸣,他垂下头与姜颜对视,任凭她狗皮膏药似的将两腿盘在自己腰间。
苻离目光深邃,压低声音问:“这是作甚?”
“不作甚,投怀送抱。”姜颜眯着眼,容颜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尤显明丽,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坏坏的笑,“而你,却并非坐怀不乱。”
星辰下,月光中,空荡无人的宫道狭长寂静,一身戎装的年轻锦衣卫抱着眉眼含笑的女官,如一幅落满金粉的画卷,镌刻在此夜美好的月色中。
“胡说。”苻离面色一僵,抱着姜颜旋转一圈,轻轻将她放在地上站稳,竭力掩饰狂跳的心脏道,“明明是,你太重了。”说罢,苻离转身就走,脚步飞快,实则在姜颜看不到的地方满面懊恼。
懊恼自己定力不够、功力不够,明明在一起这么久了,还是会被姜颜那祸水撩拨得失了分寸。
“?”姜颜还沉浸在苻离那句‘你太重了’中,深受打击,半晌才掐了掐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肢,追上很不服气地损道,“我看是你太弱啦,小苻大人!”
二更天的钟声敲响,洪武门前,苻离放缓了脚步,面色多少恢复了平静,瞥着她道:“我弱不弱,你一试便知。”
姜颜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笑出声来。
宫禁的时辰到了,两人刚出了洪武门,便见外头数人快步奔来,喊道:“急报——千户大人留步!”
待那几人跑近些,姜颜才发现他们穿的是锁子甲、头戴大帽,正是一身戎装的北镇抚司锦衣卫。这几名锦衣卫齐齐抱拳,喘着粗气急促道:“禀告大人,有刺客混入诏狱谋害要犯,蔡抚使命苻千户即刻赶往镇抚司缉凶审查!”
事发突然,方才一路的缱绻烟消云散。
苻离握紧了佩刀,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道:“我即刻就来。”说着,他朝北镇抚司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来看着姜颜。
姜颜见他欲言又止。心中明了,不在意地笑笑:“你去罢,不必管我。”
苻离拧眉。尽管出了正阳门再向西走两刻钟便可到家中,他依旧有些不放心。
片刻的思索,他点了两名最得力的下属,道:“范力,李观贽,送姜编修回府,务必要寸步不离加强戒备。”
“是。”那两名锦衣卫并不问缘由,只起身朝姜颜做了个‘请’的手势。
苻离这才转身,与剩下的几名下属一同朝北镇抚司诏狱奔去。
本来今晚是可以与苻离一同喝酒看星星的,谁知好好的一个夜晚,却被突如其来的行刺案给搅浑了……一路上姜颜都有些郁卒,但看着一左一右两名面容严肃的锦衣卫,便生生地将叹气声憋了回去。
什么人胆子这般大,竟能闯入诏狱行刺?诏狱乃全天下最可怕的牢狱,向来有进无出,不知替皇族、替朝廷拔出了多少隐患……
等等,投入诏狱审查的必定是大案,能闯入诏狱行刺要犯的也必定不是普通人。再回想起进来朝堂上发生的大案,姜颜瞬间心凉,一股寒气顺着脊骨攀爬而上。
她想到是谁了。
自从前几日巡城御史孙彰被状告卖官鬻爵及贪墨罪入诏狱,大理寺卿张炎回便乱了阵脚,唯恐孙彰口风不严将他供出去,由此痛下杀手也有可能!毕竟只有孙彰死了,才可以将线索扼杀在摇篮中,令他高枕无忧……
可是,张炎回有什么本事,竟能买通这般厉害的高手潜入诏狱——要知道,那地方一向是固若金汤,除了尸首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的。
还是说,薛家动手了?
苻离应是预料到了什么,所以才会让锦衣卫寸步不离地护送她回家罢?
一时间姜颜思绪复杂,连到了家门口都不知道,险些一脚踢在石阶上。
心神恍惚地回了房,顾不得宽衣洗漱,姜颜坐在油灯昏暗的榻上,没由来渗出冷汗。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亦或是开头进展顺利,所以暂时放松了警惕,未曾预料到若是薛家狗急跳墙杀了证人、断了线索,计划该如何进行下去……
孙彰不能死,他是攻破薛家势力的最薄弱的突破口。
怀着这个念头,姜颜一宿无眠,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浑浑噩噩地赶去翰林院修书,却半天不在状态,执笔走神,一上午也才写了寥寥数百字。
倒是崔惠颇为担忧,装作无意地在她身边转了几圈,终是忍不住问她道:“昨夜,大人真被带去锦衣卫审查了?”
姜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疲惫抬眼,茫然地‘啊’了一声。
崔惠却是笃定她的疲惫和菜色是一夜私刑拷问的结果,眼圈瞬间就红了,跪拜道:“我不该丢下大人先行,让大人受罪的!请大人罪罚!”
“……”姜颜也没心思再写了,索性搁下笔长叹。
不要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她安慰自己:一定可以相处对策的,一定!
而此时,文华殿却是一片波涛暗涌。
朱文礼少见的动了怒气,拂袖道:“诏狱!我最放心的地方,竟然堂而皇之地进了刺客!蔡抚使,你就这么办事的?”
“殿下息怒!”蔡岐忙单膝下跪,一旁的苻离也跟着跪下。
朱文礼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恢复了些许平静,深吸一口气虚扶起蔡岐和苻离,放缓语气道:“孙彰买官和贪墨关系重大,其背后定有后台,如若不连根拔除,我自觉愧对先祖天下,心中难安。”
顿了顿,他问道,“苻离,昨夜是你与刺客交手,情况如何?”
苻离沉声道:“一女一男,男的擅刀,女的则擅长暗器毒针,二人身手卓绝不在我之下,目标明确,就是奔着孙彰而去。”
“孙彰呢?”
“毒针入喉,我赶到时便已毙命。”
闻言,朱文礼浓黑的眉毛皱成深沟,骂了声“混账”!
“女刺客负伤逃了。不过,”苻离继而道,“男的已被拿下,咬舌、服毒未遂,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说女孩子太重,小苻大人这个直男是怎么找到老婆的呢?
老国公(淡定喝茶):还是老夫有先见之明啊……
第79章
诏狱内, 油灯昏暗,将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砖上, 如同鬼魅般影影绰绰。蔡岐愤而丢下手中浸了盐水的马鞭,接过下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绕着木架上绑着的、血迹斑斑的男人缓缓踱步,道:“吴越, 凉州人氏,光和三年参军,曾任应州参将, 弘昌六年受伤退伍,投靠平津侯薛长庆,为其幕僚。”
闻言,那浸润在黑暗阴影中、浑身血水的男人手掌微颤,缓缓抬起肿胀青紫的眼来,隔着脏兮兮散乱的长发,依稀可以看到他眉骨至颧骨的一道伤疤,深可见骨, 泛着森森的白,十分可怖。
见他有了细微的神情变化,蔡岐心中有了底,继而道:“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 镇抚司便查不到你的老底。我敬你是条久经沙场的汉子,早日写下认罪书,将你背后的主谋、同党及为何要潜入诏狱刺杀疑犯孙彰一一道来, 本抚使可饶你不死。”
可那刺客只是咬紧牙关,显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打定主意不说。
等了许久,森森的狱中只听得见烛火哔剥的声响,蔡岐的面色越来越沉,渐渐没了耐性。他愤然起身,冷声吩咐苻离:“继续用刑,注意一定要留活口,莫让他死了。”
“是。”苻离抱拳领命。
待蔡岐离去,苻离朝前两步逼近吴越,于跳跃的火光中抬起一双清冷锐利的眼来,望着吴越的眼神如刀,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苻离并没有安吩咐给吴越上刑,只是站在光影交错的界线中,淡色的薄唇微张,冷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地名:“余杭西元巷十三号。”
这句话简直比世间最残酷的刑罚还有用,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对方所有的铠甲。
霎时,那叫吴越的刺客暴睁双目,如垂死的困兽猛烈挣扎起来,牵扯到身上染血的枷锁哗哗作响。他想要怒吼,可却因木塞塞住了嘴而只能发出暗哑的呜咽——那木塞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而强行堵上的。
苻离查得比蔡岐更清楚:余杭西元巷十三号,住着吴越六十岁的老母亲和不足八岁的女儿。吴越自以为将家人藏得极好,可只要人活在世上,哪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若非你们公然潜入诏狱谋害要犯,太子震怒之下施压锦衣卫,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锦衣卫查案的手段你不会不清楚,想好了便动笔,否则,连我也保不了你的家人。”
说完,苻离抬手示意,便有人备好纸墨放在吴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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