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孟大人扳倒了大理寺,也不不够格去动薛家。”苻离提醒道,“倒是你,薛家只要稍稍用心,便能查出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反正他现在就想杀我了,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反击。”姜颜悠悠搁了笔,抻着酸痛的腰肢道,“何况只要大理寺卿被查处,我自然有法子将矛头引向薛睿。”
听了姜颜的计划,苻离沉默不语。
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不放心她。作为一个男人,他很希望将自己的女人护在羽翼下,不让她面对任何风雨……可同时他也知道,他的女人不是柔弱无辜的蒲草,从不甘心屈居人下。
矛盾之处就在此。
半晌,他终是轻轻舒了口浊气,放缓语气换了个话题:“魏惊鸿飞鸽传书,说这两日便会和邬眠雪抵达应天府。”
正在沉思的姜颜眼睛一亮,道:“当真?阿雪要来?”顿了顿,她问,“不会是这两人要成亲了,特地来报喜的罢?”
“的确是要成亲,不过,却不是他们俩。”烛火跳跃中,苻离沉静道,“太子求娶邬将军的二女儿邬苏月,邬眠雪护送她妹妹来京完婚。”
第75章
繁华拥挤的朱雀街上,两排披甲执锐的军士开路, 护送着一辆宽敞的马车徐徐驶来。
这群身披战甲的将士一个个神情严肃, 穿着打扮不似京城锦衣卫那般英武奢华, 却质朴锋利, 从内而外浸透了肃杀的血腥气, 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楼下, 街边的行人纷纷避让, 忍不住对着马车内指指点点,问道:“这车中坐得是谁家贵人?排场这般大。”
“这不明摆着么?车上的旗帜上画着猛虎图腾, 写着斗大一个‘邬’字,来的必定是定国大将军的亲卫队。”
“定国大将军?现今并非年底述职, 亦无边关战报,此时邬家亲卫队来京所为何事?”
“嘿!你们还不知道罢?皇后娘娘做主给太子殿下定了门亲事,未来的太子妃呀, 就是这邬家的二姑娘。”
“我怎么听说, 太子殿下弱冠未娶, 是因为早有了心上人,怎么突然就求娶邬家姑娘了?”
“天家无情, 帝王无爱,深宫中人,哪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二字?只因邬家手握十万重兵镇守边关, 在北方跺一跺脚,应天府便要颤上一颤,心上人哪里比得上权势重要?”
“……”
茶楼之上, 姜颜听着楼下百姓的议论声,一手随意地搭在窗台上,问案几对面的邬眠雪道:“不去送你妹妹入宫?”
邬眠雪身穿大红箭袖,一向可爱软糯的容颜添了几分英气,摆摆手笑道:“有那么多人护着她呢,我去添什么乱。”说着,她又瞥了眼坐在一侧宾客席位上的清丽妇人,“再说,国子监同窗小聚,哪能少得了我!”
那清丽妇人也不过双十年华,穿着簇新的绸缎锦衣,堆发如云,妆容细致脱俗,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雅致,只是已身怀六甲,又眉尖微蹙,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愁云,正是姜颜和邬眠雪在国子监的同窗——只读了一年书便嫁给锦衣卫同知孟归德的顾家小才女,顾珍珠。
“说来惭愧,我自嫁做孟家妇便琐事缠身,才刚生了麟儿不到一年便又怀上了老二,折折腾腾的,时隔两年余才有机会与二位小聚一番。”说罢,顾珍珠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给姜颜和邬眠雪各沏了一杯香茗,举起茶盏道,“来,我以茶代酒,恭祝探花步步高升,也贺喜阿雪觅得良缘!”
姜颜拿起茶盏小抿了一口。
本来她还想找个机会见见顾珍珠,打探一番孟同知的情况,谁知顾珍珠倒是先按捺不住找上门来了……又见她愁云满面、强作欢颜,姜颜猜测她兴许是有什么难处要诉说。
如此想着,姜颜放下茶盏道:“成家立业,先成家方能立业,我们这点小喜事哪比得上你夫妻和睦,早早的便儿女成双?”
“就是就是!”邬眠雪也懒得掩盖本性,将茶水喝出了酒水的豪爽气势,一抹嘴角道,“你的长子呢?怎么不带出来给我们玩玩?”
“在家里乳娘带着呢,我夫君……不太让我亲近他,总觉得‘慈母多败儿’。”顾珍珠勉强笑了声,“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以前我是国子监最先有人求娶的女学生,来求亲的还是锦衣卫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为此我很是心高气傲了一阵,自以为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贵的物件。可直到我真的嫁做人妇,整日面对后宅满地鸡毛,才恍然发现我并非得到,而是失去了全天下最宝贵的自由和青春……所以,我一直很羡慕你们能坚持到最后,尤其是你,阿颜。”
说着,顾珍珠望向姜颜。
“我记得那时,阿颜和阿玉说读书是为了不早早嫁做人妇,你们还嘲笑她俩呢!”邬眠雪旧事重提,却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低低笑着,嘴角的梨涡隐约可见。
“那时年少无知,哪晓得什么天高地厚?”顾珍珠抚了抚凸起的腹部,忽而谨慎问道,“阿玉……可还好?”
姜颜道:“已经醒来了,有点小毛病,不过不碍事。”
顾珍珠便‘唔’了一声,欲言又止,似乎颇有顾忌。
邬眠雪看出来她是有话要单独对姜颜说,便起身道:“魏惊鸿那厮不知又跑去哪里了,我出去看看,你们聊!”
说罢,她笑着起身,掩门出去。
街上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茶室安静下来,唯有兽炉中的熏香袅袅散开,像是雨后蒙蒙的一缕山雾。半晌,姜颜道:“珍珠,你是知道我性子的,有话直说便是。”
顾珍珠握着茶盏,保养良好的玉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许久才艰涩道:“……我在夫家不太受宠,日子并不好过。”
姜颜挑了挑眉,心想:这与我何干?
“夫君在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子上坐了五年,数次因与大理寺卿的嫌隙而屡次不得升迁。我娘家虽有官职而无实权,帮不了他什么,渐渐的,他便不常来我房中了,据说还养了外室……”
顾珍珠为难道,“我想帮他,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思来想去唯你如今高中探花,前途无量,又与北镇抚司的苻千户交好,若是你能念及旧情帮忙牵桥搭线,引荐苻千户……”
一提到要麻烦苻离,姜颜便笑着打断她道:“珍珠,你夫君孟大人是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而苻离只是五品锦衣卫千户,官阶还低你家两级,如何能帮你?”
“可是苻千户是太子身边的红人,而太子又是掌权者,只要苻千户肯美言几句,太子殿下定会看到我夫君的功绩而擢升他。”顿了顿,顾珍珠蹙眉急切道,“只要你肯帮这个忙,将来你有何难处我也会尽全力帮你。”
姜颜沉吟了片刻,思绪飞转。片刻,她道:“其实此事无须动用苻离。男人都想要解语花,若你能亲自为孟大人排忧解难,他定会回心转意,信赖于你。”
“可是我除了会读两句书,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如何替他排忧解难?”
“你知道你夫君一直高升不了,是谁在打压么?”
“我听夫君说过,是大理寺卿屡次从他手中截案,打压他的功绩。”
“不错,你夫君若想高升,光靠苻离一句话是不顶用的,须将宿敌除掉。”
“大理寺?”顾珍珠略微惊讶,为难道,“大理寺卿是三品大官,我夫君都低他一级,如何能撼动他?”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从能动得了的开始动起,再顺藤摸瓜……”说着,姜颜以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一个人名,泰然道,“这个人,你娘家还是动得了的。不妨查查他的家产底细,你夫君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一阵风从窗外拂来,茶香四溢,案几上湿漉漉的字痕很快干了一半。顾珍珠迟疑地望着那个笔画渐渐消失的名字,蹙眉道:“这……可行么?”
“我只能说此人身上的秘密不少,至于可不可行,要试试才知道。我也不瞒你,我与孟大人有着同样的目标,此番既是提点你,也是在帮我,做不做全在你自己。”说罢,姜颜起身笑道,“时辰不早了,我还约了人,要先行一步。”
姜颜下了楼,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长舒了一口气。
原本还在烦忧怎么通过顾珍珠游说孟归德,谁知竟是这般凑巧,顾珍珠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可惜顾珍珠其人目光短浅又怯懦,在国子监时便是如此,会不会行动还是个问题。不过姜颜并不担心,若是顾珍珠不帮忙,苻离也该要出手了。
姜颜在茶舍前等了一会儿,邬眠雪想必和魏惊鸿厮混去了,半晌未见人影。眼看着与苻离约定午膳的时辰要到了,姜颜便不再等她,朝临河的上膳斋行去。
上膳斋毗邻乐坊,姜颜赶到斋门前时,刚巧见苻离一身黑檀色的常服武袍,就这样骑着一匹油黑的骏马缓缓行来。今日光线极好,视野清晰,姜颜看到他仍戴着自己去年送的那副护腕,牛皮微微磨损了也舍不得换新的,专情到可怕。
正午薄薄的一缕阳光透过瓦砾屋脊投在苻离身上,仿佛天神般鹤立鸡群,气质冷冽沉稳。都认识这么久了,姜颜仍是会在不经意间被他某个姿态惊艳到,不由嘴角一扬,抬手欲向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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