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托腮的看书的姜颜抬眼看了程温一眼,多了几分赞许。自从阮玉‘玉葫芦’的绰号传开以后,程温是少有的不随波逐流取笑她的少年之一。另两位,是苻离和魏惊鸿。
姜颜正想到苻离和魏惊鸿,可巧,这二位就来了。
魏公子今日颇为不悦,一个大男人,将嘴撅得老长,这么冷的天还摇着纸扇,哼哼唧唧的对苻离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挚友一场,竟这般小气!”
苻离依旧是一张没有七情六欲的俊脸,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位置上跪坐。大冷天,他依旧衣裳端正,没有裹毛领也没有披狐裘,干净清冷得很。
只是在落座时,苻离故作无意地扫过姜颜的侧颜。姜颜托着腮,垂下的眼睫一颤一颤,如展翅欲飞的蝴蝶,风从窗边竹帘中灌入,卷动她的发带轻舞,不用开口说话,便已是占尽风华。
可惜姜颜看书入神,根本没有觉察到他难得温和的视线。苻离便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怏怏的。
“姜小娘子,你来评评理!”魏惊鸿气呼呼地落座,扭身用折扇敲了敲后头苻离的案几,气呼呼道,“今晨我起床,见苻离床头的瓷瓶中插着一串糖葫芦……你说他这人岂非怪哉?花瓶不插花,却插了糖葫芦!”
听到‘糖葫芦’三字,姜颜翻书的手一顿,讶然地望向邻座,下意识问道:“那糖葫芦你还没吃?不好吃么?”没可能呀,她特意找了街上手艺最好的一家买的,味道应该不会差。
正想着,魏惊鸿打断她的思绪,叹道:“可不是么!非但不吃,还当宝贝似的供着!我想要咬上一口,他还动手揍我!”
这下苻离不能忍了,伸手将挨到姜颜身边的魏惊鸿攥了回来,冷声道:“我若揍了你,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废话?”
被戳穿的魏惊鸿立即改口:“没有揍,是抓窃贼般攥着我的手!就像现在这样!”说着,魏惊鸿撩开宽大的袖边,露出右手手腕上的一圈红,啧啧两声道,“你没瞧见他当时的眼神!看看,看看,这便是他攥红的,现在仍疼着呢!如此小气的悍夫,姜小娘子将来一定要好好管教!”
“与我何干?我可不敢管教。”姜颜被魏惊鸿这番莫名其妙的言论逗乐了,托着下巴笑个不停,“你明知苻大公子最爱此物,还要横刀夺爱?”
“我以前穿他的衣裳打滚,用他的宝剑掘洞,他也未曾说我什么,如今不过一串糖葫芦就如此。”魏惊鸿摇头直叹,“世态炎凉,物是人非啊。”
看来苻离是真的很爱糖葫芦了。他一向克己复礼,清心寡欲,一朝得到梦寐以求的物件舍不得吃用,也是正常。姜颜低低一笑,望着苻离作歪诗一首:“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葫芦该吃就要吃,当心糖化空流汁。”
苻离:“……”
顿了顿,他不自然道:“谢了。”
“不客气。”姜颜不在意地摆摆手,“扯平。”
魏惊鸿的耳朵动了动,悄悄凑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在姜颜和苻离身上来回巡视,笃定道:“直觉告诉我,有故事。”
“闭嘴。”苻离冷声道,伸手将魏惊鸿的脑袋转了过去。
不多时,读书的鼓声擂响,学生们纷纷解了披风斗篷狐裘等物,整理仪容以待。姜颜见状,便也依样解了兔毛围脖,又提醒阮玉将暖炉收起,这才眯着眼道:“我敢打赌,华宁县主要挨骂了。”
阮玉疑惑:“为何?”
话刚说完,便见岑司业和荀司业一同踏入馆内。荀司业笑脸和煦,岑司业冷若冰霜,鉄着脸扫视诸生一眼,随即定格在裹着珍贵斗篷的薛晚晴身上,重重一咳,冷声道:“衣着臃肿不合礼仪,你且站起!将斗篷解下,背《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薛晚晴只好解了斗篷,苦着脸站起,不情不愿地开始背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眼观四路,姜颜一语中的。
今日的讲学颇有不同,还未开讲,便有两名助教抬了一张全新的案几进门,似乎有新学生要来。可奇怪的是,那案几并没有和诸生摆在一块,而是单独放在最前方,离夫子们最近的位置,可谓是得天独厚占尽先机。
姜颜猜测来者定是贵人,并且还是无人能及的贵人。想着,她扭头朝苻离挑挑眉,压低声音道:“你猜今日谁要来旁听?”
姜颜问这话时神采飞扬,难掩期待。苻离自然猜到来者是谁,又见姜颜这般开心,莫名有些烦闷。
他并未作答,眉头微皱,又很快松开,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样。
姜颜自顾自答道:“我猜是太子。”
果然,下一刻许久不见的冯祭酒亲自领着一名身着朱红常服的贵气少年进门,宣告道:“今日起本官亲自传授讲解《周礼》,太子殿下旁听三日,诸君当勤勉如初,以平常心对待。”
朱文礼态度恭谨,朝冯九卿行了学生礼,这才按着膝盖落座,年纪轻轻颇具威仪。
不知为何,姜颜感觉周遭的气氛似乎更紧张了些。
大概是冯祭酒亲自授课、太子坐镇的缘故,这一个多时辰的枯燥讲学也并不难捱。下了课,姜颜收拾好案几,随同学生一起起身拜别祭酒、司业,才一出门便被冰冷的大风糊了满脸。
唉,秋风乍起,凉入骨髓。
“看来,苻离没有应约照顾好你。”身后,朱文礼的嗓音突兀传来,“这么冷的天,还让你穿得如此单薄。”
第22章
姜颜一回头,只见朱文礼笔挺站立,浓黑的眉眼很是精神。身后的侍从取了狐裘为他披上,朱文礼却是抬手轻轻一挡,道:“给姜姑娘罢。”
姜颜受宠若惊,又有些莫名,毕竟太子并不是一个喜欢管人闲事的人。缘由不明的赏赐她不能接受,恐生祸端。
刚要张口拒绝,苻离的声音倒是先一步响起:“如此小事,怎可劳烦太子殿下?”说罢,苻离撩开竹帘出门,缓步站在朱文礼身侧,对姜颜道:“我那有一件银狐斗篷,你且拿去。”
“银狐斗篷虽好,却太素了些,衬不出姜家姑娘的颜色。”朱文礼淡淡道,“我看,宫中新贡的朱砂红斗篷更适合她。”
苻离冷静回击:“国子监内学子当服饰淡雅,朱砂色艳丽,有违君子之道。”
这两位小爷今日不知怎的呛上了,侍从躬身捧着太子的狐裘,左右为难。
冷风席卷,扬起苻离雪白的儒服和朱文礼朱红的袖袍,情同手足的两位少年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姜颜,似乎等她一个裁决。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姜颜方才还看他们斗嘴看得欢快,冷不丁两道视线扎过来,她便敛了笑。看戏归看戏,便是再迟钝她也觉察出了两人间的火-药味,而她并不喜欢这种置身风尖浪口的感觉。
姜颜索性谁的便宜也不占,朝两位少年一拱手,懒洋洋道:“无功不受禄,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也不知苻离和太子是闹崩了还是吵架了,总归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然而凡人又做错什么了呢?
凡人姜决定不趟他们的浑水,自个儿负着手优哉游哉回了学馆之内,将落下的兔绒围脖戴上,揣着暖手。她穿戴整齐,一点儿也瞧不出寒冷落魄了,这才慢吞吞出来,瞥了半晌无言的苻离和朱文礼一眼,笑道:“早耳闻你们感情甚笃,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纸糊的兄弟情。”
而后,哼着小曲儿走了。
留下‘纸糊的’两位兄弟怔在原地,风中微微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朱文礼用一言难尽的语气问:“她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是为谁在争风吃醋?”
“谁争风吃醋?”苻离明显不太喜欢这个词,拧着眉,“我不过是提醒太子殿下:裂帛求笑,非明君所为。殿下当以国事为重,莫要落人口舌。”
朱文礼笑了声:“《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欣赏她实乃正常,如何就非明君了?”
苻离驳斥:“《诗经》亦云,发乎情,止乎礼。不是你的东西,便不可以去抢。”
“你就是仗着有老国公定的婚约。”朱文礼半真半假道,“若非这道婚约,又或者你不是我多年至交,我便是动用东宫权势也要得到她的。”
“可惜。”苻离轻嗤一声。
“可惜了。”朱文礼叹息着重复一遍。
相比朱文礼的沉重,苻离心中倒是难得的轻松。一是因为姜颜的糖葫芦,二是因为姜颜方才拒绝了朱文礼的示好……虽然连苻离的那份也一并拒绝了,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若是将来真迫不得已娶了姜颜,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如此想着,苻离望着远方一字一句道:“属于我的,旁人夺不走。”糖葫芦如此,姜颜亦是如此。
一旁,朱文礼泼他冷水:“苻家与姜家政见不同,将来能否成婚,还未可知。”
苻离:“……”
朱文礼继续酸他:“或许姜颜不喜做苻家妇,而是想做太子妃,也未可知。”
被刺激到的苻离目光一沉,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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