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朱文煜绽开一个扭曲的笑,疯狂道,“每日端汤送药的是本王!本王才是最孝顺的,父皇要立本王为储君你们听见了么!快写,你们快动笔写诏书啊!”
没有人动。
“反了!都反了!”朱文煜道,“待我即位后就杀了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允王,天子尚在,你却大谈什么‘即位’之事,岂非在诅咒陛下?”蔡岐按刀道,“何况你身为王爷,还扬言斩杀重臣,就凭这两点便可褫夺你亲王封号,降为庶人!”
朱文煜双目通红,满身暴躁之气。按照李沉露的吩咐,今夜的部署应是十分周密才对,翰林院的人都是东厂亲自监送过来的,不可能中途接触旁人,且一路上的守卫也都换成了可靠的……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气急败坏道:“来人,将这些逆贼拿下,即刻伏法!”
东厂番子团团围上,却顾及蔡岐和苻离等锦衣卫高手不敢贸然向前。人群中央,朱文礼挺身而立,缓缓道:“二皇兄能用的东厂番子,不过数百人,其中不乏有锦衣卫借调过去的人手,二皇兄确定要与我手足相残、血溅阶前?论身份,我为嫡,你为庶;论今日之事,我是救驾,你是挟天子篡改遗诏……谁是逆贼,一目了然。”
朱文煜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此时李沉露不在,他咬牙半晌,只能猛地回头看向床上,哀求道:“父皇!”
老皇帝呼吸微弱,已然说不出话来了,自然无法回应他。
“蔡抚使,将二皇兄‘请’出去。苻离,清场。”说罢,朱文礼踱入殿中,眼中倒映着跳跃的烛火,低声道,“众卿先请退下,我要同父皇好生谈谈。”
一场闹剧,虚惊一场,姜颜出门的时候感觉仿佛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境。她从未见过这般昏聩的皇帝、这般无用的阴谋者,天还未大亮,一切便尘埃落定。
苻离要忙着收拾那几十名东厂番子,只是在姜颜出门前解下斗篷给她披上,道了声‘回家等我’,便转身跟进锦衣卫的行列。
允王有皇帝的庇佑,北镇抚司暂时无权审问他,但要撬开这批番子的嘴,却是十分容易的。
身上的斗篷暖暖的,带着苻离的体温,姜颜深吸了一口凌晨的凉气,四肢百骸在斗篷余温的包裹下渐渐回暖,身轻无比。
但愿这是最后一场风波,往后余生,皆可福泰安康。
而殿内,朱文礼将案几旁的烛台挪近了些许,方便他照亮老皇帝衰败的脸庞。
他曾经仰望的那个男人,终究是如山般崩塌了,败得一塌糊涂。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为何他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刻,却依然不肯正眼看自己的一眼?
自哀到了极点,心情反而平静了。
“父皇,从小到大,我努力学习诗书,读治国之道,练习骑射,可直到今日我才彻底明白……”朱文礼跪坐在老皇帝榻边,自嘲般道,“原来我做了那么多,也比不上二皇兄什么都不做。”
毕竟,刘贵妃才是父皇最爱的女人;朱文煜,才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
老皇帝瞪大浑浊的眼,指尖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朱文礼只是平静地看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皇帝眼角流出来的浓泪,道:“想明白了,也便释怀了。我不再奢望您的认可,但既是担起了天下社稷之责任,我便绝不将江山拱手让于庸人之辈。”
说罢,一滴泪夺眶而出,划过他微微颤抖的下巴。
太子殿下扯了扯嘴角,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笑容中夹杂了几分自嘲,几分苦涩。
第92章
二十多年前,当今天子还未登上帝位, 只是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贤王, 春日宫宴, 遇教坊司美人刘氏,一见倾心,不顾刘氏身份卑微执意去其贱籍,为刘氏案翻案,并将她纳为侧妃, 次年便生下第二子朱文煜。
十九年前,贤王在定国公辅佐下登基,刘氏从嫔位一路晋升到贵妃之位, 最风光之时几乎与皇后平起平坐。之后没有两年,皇帝竟妄图立刘贵妃之子朱文煜为储, 未果,迫于群臣进谏的压力改立皇后之子朱文礼为东宫太子。
朱文礼知道自己不受父皇待见,却未曾想到临死之际, 父皇心心念念的依然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二皇兄。
夜色越发深沉,更漏声声, 朱文礼望着榻上行将就木的皇帝,轻声道:“这万里江山的担子太重了,二皇兄承受不起, 您若是真的爱他,便不该让他坐上金銮殿上那孤家寡人的位置。更何况,二皇兄日日在您跟前侍奉汤药, 又招纳术士为您炼丹,您是否想过丹药的剂量出现问题,兴许与他有关?”
皇帝浑浊的眼睛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帐顶,干枯的眼皮颤了颤,嘴唇微抖,却没有出声。
“原来,您一直都知道二皇兄在您的丹药中动了手脚。”顿了顿,朱文礼的目光变得悲悯起来,复杂道,“您竟是……疼爱他至此。”
老皇帝的喉结从薄薄的干皮下凸起,上下滚动一番,如涸泽之鱼张开嘴,嘴唇蠕动,发出细微的气音,似乎在说着什么。
朱文礼附耳过去,听到他气若游丝地说:“朕只是,将……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
原以为自己早看开一切,不在意得失,可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时,他的心仍是如刀绞般难受,几欲喘不过气来。
“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朱文礼重复着这句话,眼眶渐渐泛起了湿红。
他维持这附耳的姿势没动,直到耳畔的呼吸声渐渐衰竭、停止,直到老皇帝枯睁的眼睛渐渐闭合,头无力地歪向一边……朱文礼眼眶中的泪水才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皇后和太子妃赶到时,只看到空荡的大殿内灯火寂寥,明黄的帷幔如招魂幡滚动,而朱文礼双肩颤抖,似是挽留什么般攥着皇帝变得冰冷的枯手,哽声道:“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父皇?为何直到这一刻,您仍是要字字如刀,伤我至此?”
父子冷淡二十余年,直到此时,朱文礼才有机会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牵一牵父亲的手,尽管这个父亲只是视他为工具、为耻辱。
“皇上驾崩……”张皇后长发披散,怔怔地望着殿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吩咐道,“鸣丧钟。”待到最后一个字落下,眼泪也随之下来。
二十余年的夫妻情分,二十余年的相看两生厌,终是走到了尽头。
在内侍一声高过一声的‘皇上驾崩’声中,邬苏月悄声走过去,跪在朱文礼身侧,轻轻将朱文礼紧攥的手掰开。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陪伴朱文礼,直到天明。
丧钟长鸣,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西方的夜仍然如墨般浓重,而东方已是一线微白,旷远的应天府城郭之中,平民披衣驻足,望向皇宫丧钟传来的方向;而文武百官及京中小吏则换上官服,叩首流涕……
国中大丧,休朝一月。
国丧之中,不需上朝,姜颜便告假同爹娘去了一趟临洮府,拜见外祖父陆云笙。自从朔州一别后,虽然姜颜每年与陆老保持书信往来,但像这样全家出动探亲的,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
原本苻离要护送他们北上,无奈先帝丧期,除了丧事、出殡等诸多事宜需要锦衣卫操办把守之外,还需负责扶持新帝登基、肩负稳固朝堂之重任,实在是抽不开身,故而只得作罢。
几经颠簸到了临洮府陆家门外,姜夫人倒是比姜颜更紧张,袖中的十指一直绞在一起,时不时询问姜颜和姜韫川是否有失仪之处,直至确定万无一失了,方叩响陆府的大门。
果不其然被拒之门外。
还好姜颜早有准备,想了个迂回的法子,对前来开门的陆家子弟道:“劳烦小兄弟通传陆老一声,就说应天府翰林院编修姜颜奉旨修补大同府遗址书卷,前来请教陆老,盼求一见!”
一听是翰林院的人,陆家子弟打量着身穿袄裙的姜颜,将信将疑道:“还请阁下稍等片刻。”
那年少的陆家子弟进门通传,不稍片刻又领命回来,开门道:“先生同意了,请阁下随我移步雅厅。”
姜夫人大喜过望,忙与夫君迈步跟上,谁知连台阶都没跨上,又被拦在门外。那陆家子弟与陆老如出一辙的古板,横手拦住夫妻俩的去路,肃然道:“先生说了,只接待姜编修一人,还请二位止步!”
“这……”姜夫人刚浮上的笑意化作担忧,侧首望了姜韫川一眼。
姜韫川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操之过急。
“阿娘,你随阿爹先去马车上避避寒,我先去探探外祖父的口风。”说罢,姜颜捧着书匣,笑着进了陆家的宅邸。
陆老门生众多,故而府中设有宽敞的书馆厅堂,进去可闻书声琅琅。拐过假山池沼,穿过回廊,便到了待客的正厅,陆老须撑着拐杖坐于主席,虽须发皆白,却仍精神矍铄,见到姜颜的第一句便是哼了声,不怒自威道:“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男子入朝为官?多半又是姜家竖子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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