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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 (她与灯)


  这句话似乎也是在为纪姜开解。所以当年宋子鸣的事,就是所谓讲不得良心的地方吗?
  纪姜望着顾仲濂的背影。她对这个大齐的当朝的权臣的情感着实复杂。
  顾仲濂若承认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而不肯对纪姜下杀手,那纪姜反而不愿信。
  可那一句“不全是。”却令顾仲濂对许太后的感情,有了真实之处。
  “讲良心的时候……难不难做。”
  顾仲濂背身笑了笑,“难不难啊……公主当年救宋简性命的时候,难不难。”
  这几乎逼出她的眼泪来,女人怀中的孩子哭闹起来,侯夫人连忙抱过来搂在怀中哄着,那还没有完全长开的脸哭得皱成一团。
  纪姜不由回想起两年前的冬天,她在榻上醒来,母亲双眼通红地坐在她地榻边。
  父皇站在屏风后面,整间宫室都是血腥的味道。
  太医跪在她的面前,除了母亲之外,所有的宫人和太监也都跪着。
  母亲撩开她额前的湿发:“孩子,你父亲答应你了,放宋简一条生路。”
  聪慧如她,慢慢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她将头埋入被褥之中,咬紧自己的手腕,一声都不敢哭出来。
  讲良心的时候难不难?
  难啊,人在宫廷,在朝堂,每讲一次良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仲濂见她沉默,回身转了话头。
  “公主,听紫荆关奏报,你与有悔在关外遭遇东厂的袭击,不管怎么说,这段时日要委屈你在刑部大牢了,免得东厂再生事端,等刑部结案,臣再请公主与太后娘娘团聚。”
  “刑部要怎么结案。”
  “这就是臣和陈大人的事了,公主无需担心,等臣的消息便是。”
  说完,他扬声唤道:“有悔。”
  顾有悔应声过来,顾仲濂将他让道纪姜面前,“公主对琅山之事应还有疑问,谅臣此时不能对公主言明。他是臣的唯一儿子,但臣愿将他的性命交给公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有悔便急接道:“父亲的意思是,肯让我守着公主?”
  顾仲濂没有应他的话,仍对纪姜续道:“若他能弥补公主所受苦难万分之一,就是他对大齐之功了。”
  幼子的啼哭之声渐渐平息下来。牢中四壁安静。
  纪姜沉望了顾有悔一眼:“大人这样会害了他。”
  顾仲濂笑笑,“无妨,公主,臣与内人为此子取名有悔,其意在此。”
  父亲口中说出这句话,无疑残忍。
  好在顾有悔似乎并没有去想此话中的含义。
  “好,纪姜在刑部等大人的消息,但纪姜还有一问。”
  “公主请问。”
  “朝廷召七王入京,是什么目的?”


第48章 史镜
  她虽然问出来, 却没有指望顾仲濂会对她合盘托出。
  顾仲濂立在顾有悔身后, 沉默了良久,平声吐出四个字:“以藩削藩。”
  以藩削藩。
  再解读的明白和露骨一点, 就是借七王之间的相互牵制和猜疑,相互挫蚀。纪姜的脸颊微微发烫,顾仲濂也好, 宋子鸣也罢, 无论在税政,军事,民生上下再多的功夫, 最后也都会落到削藩这件事上。虽不能说完全相应,但这两个人却像是东汉时的另外两大名臣,曹错和主父偃。一个在“晁错错,清君侧”的动荡中被腰斩, 一个行推恩令,但最后仍落得:“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
  历史当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触碰皇权而不反主的臣子。
  纪姜抬起一只手, 将被那幼子拽松的那一缕头发重新挽回发髻上。此间她一直注视着顾仲濂。
  “公主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将死之人啊。”
  他的声音平宁, 纪将的手在肩后滞了滞。诚然,相比宋子鸣, 顾中濂的透彻而冷峻。一言说到了本质,甚至在不慌不忙地预测自己的结局,连顾有悔在旁听着, 也半明半不明地皱起了眉。
  纪姜还能说什么呢?
  她将手垂下来,同时闭上了眼睛,“朝局艰难,望大人保重,护好母后和万岁。”
  顾仲濂点了点头,而后往后退了一步,屈膝跪下来,俯首完完整整地行过一个大礼。起身辞去了。
  顾有悔走到纪姜身旁。
  一面望着顾仲濂渐行渐远的背影,一面道:“我爹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一句。”
  “什么将死之人,听得我有点发毛。”
  他用剑鞘不安地戳着身后的厚墙,墙缝上的灰尘被震落,在他的后襟上铺了一层灰白。
  纪姜弯腰去替他拂拭,“我也不知道,顾大人,向来都是个说话隐晦的人。”
  顾仲濂毕竟心实,纠缠也只是一时的,看到她弯腰去替自己拂尘的,心中一下子乐开了花,丝毫没有在面上做掩饰。
  “纪姜。”
  “嗯?”
  “等我爹了结你的事,你要去什么地方。”
  纪姜拍着手直起身,“我还没有去想这个问题。”
  说着她沉默了一阵,仰头笑道:“不能再回宫,公主府也都收归宗室了,偌大个帝京,好像还真没个去处。”
  “真好。”
  纪姜笑了笑,转身往牢室走去,“好什么啊。”
  顾有悔愉悦地追跟上来,“我给宋简十两纹银,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琅山,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比我爹可有意思多了……”
  纪姜站住脚步。
  顾有悔的声音到越发小了下去。心里懊悔,怎么一时得意,把十两银子的事情脱口说出来了。
  “欸……我的意思是……”
  “没事。”
  她垂眸淡淡的笑了笑,眼中却没有难过。
  “宋简又说要卖我了是吗?”
  “嗯……”
  他也不知道怎么遮掩过去,只能点头认了。
  “你别难过啊,我顾有悔绝没有要轻看你的意思……”
  纪姜摇了摇头,“我没有难过。”
  说着她回过身来,“宋简是个无趣的人,不论是玩笑,还是揶揄,甚至是刻意辱没,他过去都很少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到是不知道,他说这句话之,被你逼成了个什么模样。”
  说着,她明眸笑开。
  顾有悔不明白,明明是轻贱她的话语,她听后为何还会开颜。但他也不想去弄明白,有什么比重新看到这副笑容更重要的事呢。
  “别守着我了,回家吧。你母亲还等着你回去呢,我在这里是安宁的。”
  她目光中映着温暖的火,细碎的额发在被火把催出的暖风里轻轻拂动。
  “好,我回去拜过母亲就回来。”
  ***
  在夏季的暑热即将到达顶峰之时,帝京也迎来了这百年最繁盛的时候。
  从六月初八起。正阳门就设了关卡,对南北往来的人进行严格的盘查,若无官府出具的路引一律以流民论处。正阳门寅时一刻开,申时三刻落锁。错过时辰的商贩只能缩在城门外凑合到第二天。
  那几日,恰好正是官盐的运入的时候。过了申时三刻,连插着官旗的盐车也给挡在城门外,运盐使的心里头乱得很,这二两银子一斤“白银沙”落在这些贩夫走卒的眼里,还不是肉落了狼的眼里么。
  “听说河西九郡那边的三位王爷已经入了帝京城了,这统共就剩下青州那位晋王爷,城门上的戒备,有必要紧成这样吗?”
  运盐的差役们在抱怨,运盐使心里头虽然着急,面上还是得护着朝廷的意思。
  “不说如今七王皆要入帝京,这等要紧的时候,就是换成平时,门禁也是王事。想当年,宋太祖赵匡义父子二人领命去攻打南唐。作战途中,赵匡胤率先驻扎进一座小城,等到半夜,赵老爷子率领一票人马也到达城门口,他大喊:“我儿开门。”不过,赵匡胤却命令手下不要开门,自己在城墙上回复自己亲爹说:“父子固亲,启闭,王事也。”结果让赵老爷子在城门外睡了一宿。”
  差役道:“咱们过来时也见到晋王府一行的队伍了,虽说有女眷行得慢,但也不过个把时辰就要抵达城门下了,这是什么意思,也要晋王爷和我们一道在这里凑合一夜么。”
  “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朝廷怎么待这些王爷是我们能胡乱指摘的么。”
  “小的们哪里敢啊,只是这天太热了,蚊虫又闹人,小的们才抱怨几句,欸,大人之前不是有什么门路的嘛。以前错过了城门的时程,里头走出来一个中贵人,和这城门上的锦衣郎将军说几句,不也是能进去的嘛,今日怎么不……”
  话还没说完,就猛地挨了一巴掌。
  “你昏头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本大人和宫里的公公们有来往了。”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你要再敢胡说,仔细脑袋搬家。”
  那人目光短,哪里晓得自己说到几个帝京富贵的人的痛处上去了,挨了一巴掌之后,不敢说也不敢问。揉着脸缩到队伍后面去了。刚一走到队伍尾上,就看见不远处的王旗火光中翻飞。
  “大人……来了呀……”
  “什么来了。”
  “晋王府的队伍,来了……”
  大齐藩王来朝有一个规矩,就是所领护卫的王军必须在离帝京城门五里外扎营。若换在的朝廷与番地关系较为缓和的年代,这规矩到也不见得需要遵守,各地藩王无论进京朝拜也好,奔丧也好,所带护卫也不过百十来人,留在城外随便一处地方安营也也就罢了。但这一回,是宋子鸣牵头削藩引乱之后,七王第一回 帝京聚首,彼此之间都不想留下话柄,因此,距帝京五里之外的地方几乎给挤了个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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