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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 (她与灯)


  “拿啊!”
  她仰起头,迎上李旭林的目光。
  “我藐视圣旨,犯谋反大罪,拿我去文华殿,交给皇帝亲自问罪啊。”
  说着,她甚至往前逼近了一步。直走到李旭林的马下。
  “舜宜,你先进宫,请赵将军护母后去文华殿,告诉母后,纪姜抗旨谋逆,自请与宋简同罪。然皇族的罪,刑部议不得,但求万岁亲审问。”
  说完,她抬起一双手。“李旭林,不怕梁有善掐了你的脖子,尽管锁我。”
  李旭林被她逼退了好几步。
  将才的气焰一下子被摁了下去。
  “好,你厉害……你能救得了宋简一时,能救得了他一辈子吗?”
  纪姜却笑了一声:“你们那个督主,不就赌我懦弱,疼惜幼弟。赌宋简忠贤,不肯翻天吗。你告诉他,别忘了,他是个赌徒,但坐庄的是我!”
  李旭林从未见过纪姜此时凌厉。哑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一旁的锦衣卫道:“大人,还是回去禀告督主吧。”
  李旭林悻然点头。最后看了纪姜一眼。不甘心地挥手道:“走!”
  人马从刑部的大门前退去。轰轰然绝尘于朱雀大街的尽头。
  纪姜却有些站不稳。邓舜宜忙扶住她。却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充满血丝。她一点一点地碾着手中破碎的那道圣旨,长吐出一口气来。
  “你今日的话,说得真骇人。”
  “还有更吓人的。”
  说着,她笑了笑,挣开邓舜宜向水边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我劝他反。”
  “什么?”
  邓舜宜忙跟上去:“你劝宋简反……那他怎么说……”
  纪姜望向平宁水面,目光转柔。
  那个人,有万千柔情,有千万道理。要做一汪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没有应我。但是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答应他。”
  说着,她抬手将那道圣旨投入水中。涟漪一道一道散去,最后归于平静。
  她静静地望着那沉水之处良久。
  “他不争算了,我来争。”


第111章 冤孽
  大雨疏狂。
  陈鸿渐与顾仲濂相对而坐。顾有悔站在炉旁, 炉上煮着南方的老茶。雨水轰隆隆地敲砸着的屋檐, 檐下雨珠如帘。
  “想不到,一别经年, 还能在帝京再见到顾老。”
  陈鸿渐坐在窗边。雨随斜风如室,他朱红色的儒衫袖口被雨水濡了个半湿。他挽起一半的袖,提壶压腕正要替顾仲濂斟盏, 却被一旁的顾有悔沉默地替过了手。他间腰间的悬剑别到身后, ,挽起青衫,弯腰倾壶, 将顾仲濂和陈鸿渐面前的茶盏一一斟满。
  陈鸿渐望着那青碧色的茶汤。
  “连你顾家的少年郎,也都长成了。”
  顾仲濂饮了一口茶水。
  “虽经年,朝中却还是老样子。”
  陈鸿渐屈臂撑颚,顺着他的话去想深, 不由叹道:“是啊。还是老样子。”
  一面说,也一面喝了一口茶。喉咙湿润后,声流也走得顺畅起来。他回顾道:“老大人, 当年宋简入阁,我, 还有那些老阁臣都惊惧得很,害怕这个年轻人走斜他父亲的路, 要把大齐江山都颠覆了。还是您看得远,看到他那一身的家学风骨。”
  顾仲濂笑了笑:“一直信那个人的……还是临川公主。我们都怕过他,也戒备过他, 只有那位大齐公主赌他是个善人。”
  “也是个良人。”
  陈鸿渐拿捏的这个语气是诚恳的。
  照理说,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早把那些□□都看淡了,但却没有忍住,在顾仲濂的话后面添这么一句。不为揶揄,也不为取乐。只不过是因为无情无欲地站在朝廷的立场上,冷眼看这两个人,一路蹒跚辛苦走来,他也起了怜幼之心。
  “他们不易啊,现在这个局……”
  陈鸿渐抬头,越过撑展开来窗纱望向头顶布满阴霾的天空。
  “总能破。”
  出声的是立在顾仲濂身旁的顾有悔。他也望着窗外,雨帘如一张细密网横隔在人眼与外化风物之间。看似轻薄无力,人手却不敢轻易抓扯。
  顾仲濂拍了拍顾有悔的肩膀。
  “天晚了。回府去吧。”
  “殿下晚些会过来。”
  陈鸿渐伸手,稍稍推合上窗户。
  “这么大的雨……”
  “殿下说,有些事想听听二老的意思。”
  “我们的意思……”
  陈鸿渐看向顾仲濂。
  顾仲濂没有立即应顾有悔的话。炉上的水沸腾翻滚,咕噜咕噜地冒出白烟。熏蒸着他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天虽在下雨,屋仲却依旧十分闷热。他沉默了半晌。却抬一只手,解开了衣襟。
  文人越老。越发的自珍身份,越发要尊重,越发要衣冠体面。
  顾仲濂可是大齐一代大齐文人的精神领袖,陈鸿渐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今如此荒唐的袒胸之态。
  “顾老……你这……”
  顾仲濂抖开一把扇子。
  其上竹影清秀,画的是阮籍归隐图。
  “陈老,你我讲究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多少还慕他个魏晋风流,后来,被头上的冠带压得一个比一个死气,你还在位松快不得,我离开帝京这个泥潭久了,不想在在乎什么家学风骨。”
  说着,他摇动折扇,带着墨香的凉风拂过陈鸿渐眼睛。
  “这天太逼人,太热了。”
  这话有着明显的言外之意。不用说陈鸿渐了,就连顾有悔都听出来了。
  “顾老……您也觉得,是天逼人反吗?”
  顾仲濂没有说话。
  院中亮起一盏绸纱灯,青娘撑着伞,引着一个素衣女人穿过雨水宏大的庭院,慢慢地走到廊下。
  青娘收起伞,推门让道一旁。
  屋里顾有悔护着灯盏出来。“父亲和陈大人候着殿下。”
  纪姜越过顾有悔的身子,朝屋中望去。顾仲濂半仰着头,正迎向她的目光。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缎子的中衣,半露出胸前皮肉。一把宽扇挡于腹间。
  “殿下请坐。”
  “不用,纪姜只有几句话,说完便去。”
  顾仲濂坐直身来,“我知道殿下要说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抖擞身上的衣衫。“陈老,你将才那句话说的是什么来着。”
  “哪一句?”
  陈鸿渐愣了一神,继而又立即想起来。
  “哦,你说……天逼人反这一句吗?”
  顾仲濂看向纪姜
  她单薄得像一朵白色得绢花,笼在顾有悔烘护的灯火之中。
  “殿下不用再顾及我等的立场。太平盛世杀忠良,血污染进万民眼中,一样是催亡之像。”
  陈鸿渐也起身道:“殿下,顾老的话对。其实在我们阁臣看来,梁有善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得安稳。老臣与邓舜宜等人早就劝过宋大人,弹劾梁有善,然而,宋大人投鼠忌器,恐伤万岁的性命,始终不肯松口。”
  顾有悔在旁道:“陈大人,宋简不止投鼠忌器,他还有战乱的顾虑。如今西北和青州兵力虽然足以抗衡全国的兵力,但是地方上的军队却不甚心齐,自从三王兵败之后,他们从前在河西九郡的旧部分编进了刘家,韩家,吴家几军之中。如今这些人也是看着少帝昏聩,各怀心思,一旦那小皇帝出了事情,就必然起战事,到时候,恐怕天下会乱。”
  顾仲濂道:“这不是你能想到的,你去看过宋简了”
  顾有悔笑了一声:“我去看他做什么,是听邓舜宜说,他腿上旧疾在牢中犯得厉害,我替林师兄给他送了两回药。”
  顾仲濂续道“既如此,他的话你怎么看。”
  顾有悔抱剑如怀。转身向顾仲濂道。
  “父亲,从前您问我这个问题,我或许会道他是个蠢人。我没有入过朝堂,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比你们行的道理要简单很多。恶人该杀,好人该护,我们这些手中执剑的人,只要守住心中的‘正义’,就一定不会行错路。但是,如今,我承认,大齐朝堂比我所见的人世之事都要复杂,我佩服宋简单的胸怀和眼界。佩服他在其中如履薄冰,不愧江山百姓。他德以配位,是当仁不让忠良辅臣。不过,佩服归佩服,我眼前只有一亩三分地。”
  说着,他望向纪姜:“我只信你的话。宋简要为你守江山天下,是他对你深情。但倘若你觉得,江山天下不该负他呕出的心血,我顾有悔就陪你,去替他宋简翻天。”
  当着顾仲濂的面,或许连顾有悔自己都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换作以前,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但凡出口,他就会被父亲逼去跪祠堂了。这一回顾仲濂却没有开口说什么。他只闭上眼睛,端起冷透的茶水饮过一口。青娘在这父子的背后湿了眼眶。
  这两个她一生挚爱的男人。一个修德如水,名誉权力皆收囊中。
  一个修性如火,坦坦荡荡,连在求而不得的情爱之事上,都比她这个做母亲畅快从容。
  “纪姜,你的是非的就是我的是非,只要你觉得该,我就认你的道理。”
  少年人的坦荡之言,让陈鸿渐亦不觉有些动容。他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水,对纪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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