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穗笑眯眯道:“这回这句状元郎终于不是虚叫的了,恭喜公子,真为你感到高兴。”
她仰头与温行易对视,四目相对,笑意浅浅,时光似倏地飞回了少年岁月,仍是记忆里熟悉的音容形貌,对方还是当初那青涩又纯真的伙伴,林青穗歪了歪头,又打趣道:“若是中状元只凭运气便可以,我运气也不错,是否也能去试上一试?”
温行易被逗得弯了弯唇:“未尝不可,青穗不若扮作男儿身,或当真能才华盖京城。”
“都弄好没?”苏行蕴这时屋里走出来,边走边道,他领着两个戴斗笠的车夫,大手一挥:“你们去车上等着去,咱们得快些动身,待会儿雨大了又不好走。”
车夫应诺一声利索的上了马车,苏行蕴又俯身凑在林青穗耳畔,轻声问:“道完别了?”林青穗点点头,不好让车夫冒雨多等,便屈膝朝温行易行个礼,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公子珍重。”
温行易刻意不去看苏行蕴,只专注对林青穗道:“待雨停了,我再去风泉山庄一趟。”
苏行蕴一挑眉,正待开口,却听林青穗愁声感叹:“但愿天公作美,照理说,我兄妹几个也该去拜访一回温婶儿。”
“这般正好,”温行易想到这点,心情便高兴了起来:“我母亲至今仍对你时有惦挂,待雨停了,我让府里下人驱车去接你们。”
说到登门拜访,林青穗不由谨慎的问了句:“还不知公子府上是?”
“我与母亲暂住在太康街温相府中,”温行易回道,又顿了顿,沉声如实告知:“我外祖是中书右丞温相爷。”
林青穗眼眸一眨,显然有些惊色,温行易又接着解释:“不过待我入翰林授职,便很快能自立门户,之后再不必寄居温家。”
“那,那可见好,”林青穗连连点头。“好啊好啊,”苏行蕴在一旁接口:“我也有许久不见温伯母,这回正巧一道去拜访,到时我带他们几个登门去你府上。”
温行易一言不发的瞥过他,那边朱俏两个掀了一角车帘在喊:“穗穗,快点儿啊,雨又渐渐大了。”
苏行蕴撑开纸伞,护着林青穗上了马车,车轴滚动,林青穗靠车窗朝温行易挥挥手,温行易立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长身傲立,恰似烟雨朦胧中一枝孤瘦青莲。
***
回到山庄后,林青穗得知朱记的酒再次通过比试,自然欣喜不已,她问吕珩最后比试何时结束,吕珩推着进程算来:“约莫要十月中旬。”
林青穗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想及前些日子的那场梦,忧虑愈甚,她不由冒昧的问:“能否请教公子,最终比试是以何种方式?若我们因有事要归家,可否能留下酒继续参赛?”
“你们是想要回去了?”吕珩诧异道:“也就半个多月了,这么急吗?”
“是啊,”林青穗无奈道:“家中有书信传来,说是有急事,需让我们尽早赶回去,所以才和您商量这事。”
吕珩面色显得很为难,毕竟比试到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十分有实力的酒庄,中途回家,无异于等同退赛,他劝解林青穗道:“规矩是早就定好了的,若届时唯独你朱记一家无人在场,于理不合,不若还等上一段时间,我看能不能将赛程提前些。”
林青穗只得心事重重的返回梨风院,屋里几个正凑在一块儿玩闹,见林青穗收了伞进屋,朱俏扬着箭欢声道:“穗穗,你快来让小大夫教我们玩投壶啊,你不在他都不跟我们玩。”
“吕珩怎么说?”苏行蕴放下手边书卷,起身来接过她的湿伞。“不行,”林青穗抖了抖披风上的雨水,失望道:“中途离京等同于放弃比赛,我们不好坏了他们规矩。”
“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急着回临安?”苏行蕴再帮她挂上披风,疑惑的问。
“因为,入秋了,”林青穗望向屋外檐下雨帘,面上带着浓浓的忧色:“雨下个不停。”
第86章 清河旧事
时隔这么多年, 林青穗仍旧记得, 前世里有一年年尾, 堂哥林郁忘了给她送生辰礼,直至到了年节, 他也没给贾家送年礼来。
这是先几年不曾有过的事, 过了正月十五, 贾家人按捺不住, 让林青穗去找城里的镖师打听信儿。
镖师一听他家打听清河县的事情,顿时粗声粗气道:“最近不跑清河!那边刚闹完病,又兵荒马乱的,跑去作甚,当真要钱不要命了么?”
林青穗这半年因贾家婆婆的病,足不出户的在家里侍奉, 甚至连村里谁家如何了都不知晓,又哪能得知清河县那么远的事情, 这时猛然听得这信,瞠目结舌的问:“闹..闹什么病?”
镖师自觉失口, 看了眼左右, 因贾家跟他相熟,他才压着声音,悄悄儿跟林青穗透了个消息:“发瘟疫啊贾娘子!年前洪水浸了清河大半个县, 不知死了多少人畜,全都泡在水里,退潮不及时, 日子一久能不出乱子吗?”
林青穗一听之下如遭雷击:“瘟..瘟疫?”镖师连忙示意她低声:“这事官府都压着的,你别乱说出去!我跟你说,清河那边现在乱成一锅粥,又有歹人暴动,你哥哥怕是早就逃出去了也说不定。”
“我...我哥哥能逃到哪里去?他没来找我啊,”林青穗一颗心拧成结,被吓得面如土色,泪水顿时涌上眼眶,惶恐不安的问:“若没有逃出去,那怎么办?”
“那恐怕...”镖师摇了摇头,他见林青穗这可怜样子,于心不忍道:“要不这样,我想办法问问其他镖行的人,看有无人近来要去清河。”
“求求您,”林青穗将荷包里的铜板都挖了出来,六神无主道:“您帮我去清河那边,救我哥哥出来可好?您要多少银钱,我回去筹来给你。”
“贾娘子!”镖师连忙拉住她,浓眉紧锁,叹了口气:“这不是钱的问题,钱买不到命啊!那边形势凶险,我当真无能为力,若有别家镖行要去那边,我定替你说些好话,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林青穗忙不迭点头,险些要下跪:“您大恩大德,奉托给您了。”
之后林青穗如煎似熬的,足足等了近两个月,才从镖师那里得知,清河县如今十室九空,林家宅屋早无人在,据旁邻边一位小老头道,那林木匠早被官差老爷押着带走了!
“青穗,青穗?”苏行蕴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面色不大好看,不由关切道:“怎么了?”
林青穗乍然间从回忆里晃过神来,她抖索着摸了茶水喝了口,浑身发着冷,又紧了紧披风,才暗声道:“我在想我郁哥哥。”
“小林兄?”苏行蕴了然的点头,问:“他如何了?这回怎么不同你一道进京?”
“他...他没空,”林青穗捧着热茶碗,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一时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指尖有些凉意,她吁了口气,没由来感慨道:“京城的天气变得真快啊。”
“可不是,天变难测,前几日还穿着夏衫,再过几日,只怕要着冬装了,”见林青穗不肯说,苏行蕴也没多问,转而继续自得其乐的下棋,林青穗没心思和他下,他便执了黑白双子,自个儿博弈,这会儿正摩挲着黑子,片刻后摁下棋格,状似无意道:“你们不若在官都过了年再回去?”
“哪能等到那时!”林青穗急急否定,苏行蕴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还带着些笑意,林青穗心虚的低了头:“我是真担心郁哥哥,也不放心家里那边。”
“说来听听,”苏行蕴再换上了白子,琢磨着棋局,温声道:“我记得小林兄十分精明能干,并不似不能自保的人,怎地这些年过去,竟还让你这般忧心牵挂?”
林青穗盯着棋格,她仍有些恍惚,低声开口:“你听过清河县吗?”
“清河?”苏行蕴细想了片刻,而后点点头,将一粒白子填入棋局,“我从前跟二叔去过,主城与临安差不多吧,也是傍运河而立,商船往来还算繁盛。”
“对对,就是那儿,”林青穗一听他去过,便起了倾诉的念头,她抱着棋笥求救似的看着苏行蕴:“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苏行蕴轻笑了声,抬手将棋盘推开,回视着她:“洗耳恭听,你说。”
朱俏和林青芜正跟着苏行蕴的武侍在掷箭投壶,林青松垂手立在一旁看着,厅正中摆着几只冻青釉双耳敞口瓶,周边零零落落散落一地箭矢。
因林青芜两个初学,总是投不进壶中,然那两个武侍却是个中好手,反手都能扔中,他俩一中朱俏两人便要拍掌欢呼,屋里不时起一阵笑笑闹闹,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气氛快活又怡然。
林青穗却与苏行蕴两个临窗而坐,没去瞧那边的热闹,盯着盘下了一半的棋,林青穗沉默半晌后,闷声道:“这事还得从当初那明貌小姐说起。”
“明貌小姐?”苏行蕴顿了好一会,似是没想起这人是谁,林青穗解释道:“就是临安明府的表小姐,咱们还在她家扎了花灯,挣了好些银钱。”
“噢,明貌,我记得了,”苏行蕴道:“还有位叫,明翊的,那两兄妹啊。”“是的,”林青穗接着说。
明貌小姐的旧家是清河县明府,清河明家是临安明氏的一脉旁支,明貌的母亲与临安明大夫人,是同府姐妹,不同的是,嫡女嫁与临安,庶女嫁到旁支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