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俏借竹林掩映躲在暗处,远远望着涧溪边那道众星拱月的清俊身形,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里燃着晶晶亮的光影,或是因私下偷窥的心虚不已,又或是太久不见而紧张激动。
毕竟是许多年前打心底仰慕过的少年啊。
她那时便深知温公子并非寻常书生,他就如同苍山巅峰上高贵的雪莲,如同水里熠熠发着光的珍珠,同她们这些黯淡的鱼目,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朱俏双脚钉在原地,再多观望了几眼那愈发高不可攀的雅贵公子,心里的欢羞雀跃却渐渐冷却下来,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姑娘,温公子不是小大夫,她也不是穗穗。
这时刻,朱俏反而想起林青芜跟她讲过的一个人。芜芜说,她们丰杏村有个□□谷的姑娘,昔年只见过温公子一面,事后却总缠着她家人问温公子的信儿。
哪怕到了如今,那春谷姑娘年纪不小了,却怎么也不肯好好挑户门当户对的嫁了,仍然犯着傻犟,这个也瞧不上,那个也不满意,听说穗穗姊妹要上京城,她还妄想着要跟来,跑到林家哭闹了好一阵,被她爹娘打了一顿,拉回家关在屋子里才作罢。
芜芜当时说起这事时,神色间颇为不耐烦,直言道那姑娘脑子大约烧坏了,朱俏罕见的没有附和她。
想起那位春谷姑娘,朱俏竟有些难过,是同情,更是同病相怜。
朱俏低下头去,眼圈莫名的泛了红,“俏俏!”林青芜欢快的声音适时响起,她在那头挥着手帕喊她:“我找你半天了,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林青芜三两步跑过来,脸上带着激动兴奋:“你猜我看到谁了?哈哈,你肯定想不到,”不待朱俏回答,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分享这份喜悦,林青芜拖着朱俏走出竹林,站在个宽敞的地儿,指着溪水边一群贵介书生,喜滋滋道:“你看你看,那是谁?”
“谁...谁啊,”朱俏还没来得及整理面上的表情,躲闪着心虚道,幸好林青芜也只沉浸在意外惊喜中,她抱着朱俏的手臂,激动得又笑又跳:“就当年那个温公子,温行易啊!”
林青芜也是方才无意间,听吕珩提起的温行易,她一听这名字便好奇不已,托吕珩带她偷偷看一眼人,这一见之下,还真就是昔年那位温公子,林青芜一腔喜悦压都压不住了,赶忙就跑来告诉穗穗俏俏几个。
“听吕公子说,温公子就是皇帝今年钦点的文状元啊!巧不巧!”林青芜真是太高兴了:“揭榜的时候咱们估计正在来京的路上,这样天大的喜事,我们竟然都没听到信儿”。
“文状元?”朱俏一惊,这回却是发内肺腑的欣喜:“文状元是温公子!”
“是啊是啊,我再三问过吕公子了,就是他,你看嘛,那边好多人都在巴结温公子呢,”林青芜与有荣焉的偷笑出声,又喜不自胜咂嘴道:“哈哈,武状元,文状元,我们都认识诶!我的天呐,简直不敢相信。”
“走走,”林青芜开心地拉着朱俏去找吕珩,“咱们去找吕公子说说,待会儿温公子若得空了,咱们私下去打个照面啊,当初可都是亲善邻里,玩得多好啊,温公子定还记得我们的。”林青芜又欸的一声:“穗穗哪去了?穗穗不是跟你一道么?”
第82章 相识旧人
苏行蕴领着林青穗直驱至长宁街泰和坊。
先去东西集市采些礼物当上门礼, 因林青穗还未摸透苏大夫的喜好, 挑礼品时便听从了苏行蕴的建议, 先在香满阁买了几大串方家红荔枝,加一盒双色灌香藕提了, 半道中路过陈记烧鸡店铺, 又排着队的去买了一整只香酥鸡带着。
仅这几样家常吃食, 并一壶从风泉山庄带出的状元兴酒, 苏行蕴便说足够了。“这样像话吗?”林青穗担忧的问,苏行蕴拎着荷叶香酥鸡晃了晃,青梗荷叶上沾着油光,炙烤过的鸡肉喷香扑鼻,光闻着味儿便让人食指大动:“怎么不像话,挺好的啊, 都是我二叔爱吃的。”
“这也...太草率简陋了一些吧,”林青穗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她和苏行蕴商量道:“苏大夫是大雅之人,总该买些名士书画、珍墨紫毫笔之类用件, 才能算作上得了台面的礼。”苏行蕴却笑着说:“你可是高看我二叔了, 别见他表面看似仙风道骨,其实内里就是个市井俗人,珍稀古董在他眼里, 不如一碗荔枝香蜜来的实在。”
林青穗讶然,苏行蕴又道:“再说他常年行走江湖,如何有赏鉴价值的字帖书画, 送于他不过是搁在府里积尘生灰,至于笔墨嘛,他就用来写药方子的,用得顺手就够了,这些玩意府里库房积了一堆,我们何必再花那个冤枉钱。”
林青穗无言以对,只得收了送笔墨砚台的心思,但苏行蕴的话却提醒了她,苏大夫是行走江湖的仁医,送医药相关的礼物总不会错,她灵光一闪,跑遍几条街巷,才替苏大夫寻了一只雕花铸铜捣药罐。
在这之后,才随着苏行蕴去了善德医堂,拜见他二叔苏靖歇。
德善医堂坐落于于康宁街道中段,还在街首便远远可闻药香萦鼻,走近只见堂前横立一块梨花木匾额,镌刻“德善医堂”几个中规中矩的古朴大字,再一看门面装饰简朴素净,却不失庄肃大气的内蕴之感,医堂面积宽阔敞亮,前来看病的病人众多,大都站坐有序的在侧房排队等候。
苏行蕴带着林青穗一踏进正堂,便有伙计诧异招呼:“小公子!”
医堂伙计们见小公子带了个姑娘回来,人人激动雀跃不已,前堂掌柜还只和苏行蕴说谈两句的功夫,就有机灵的一溜烟跑去后院禀告苏大夫。
苏靖歇听罢传话发愁又好笑,到底整理了形容,和颜悦色的接见了林青穗。
待林青穗送上手上几样薄礼,苏大夫见了吃食十分高兴,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笑叹道:“你这丫头果然与我投缘,刚还跟底下伙计抱怨,最近无时蔬鲜果吃,嘴里没味,你便送了新鲜清甜的荔枝来,可真是个小及时雨。”
苏大夫一如当年那般儒雅和蔼,几年的光景并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出口三言两语间,便让林青穗有了亲近之意,用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就说吧,”苏行蕴朝她眨眨眼:“二叔独好一个吃字,金银财帛在他眼里,统统不如美酒佳肴。”
苏靖歇不满他揭自己的短,一边同林青穗说些苏行蕴闹出的笑话,一边手里仍忙着拆荷叶香酥鸡,散开荷叶包后,稍微有些遗憾道:“哎呀,蕴儿你怎地不早些回来,香酥鸡生冷了便失去许多味道。”
林青穗暗诧一声,方才正是为了寻捣药罐,跑来跑去耽误了许久的功夫,她正要开口道个不是,苏行蕴却大咧咧道:“有的吃你还有多话说,”苏靖西摇头不止,再打开林青穗提来的酒,闻一闻倒上一杯喝罢,满意的叹:“就不指望你这小子孝敬我了,还是小姑娘贴心,这酒味甚美。”
他叔侄无顾忌地插科打诨,林青穗在一旁不由失笑,吃喝一阵后,窗外忽而刮起一阵疾风,吹得幌布窗扇哗啦作响,苏行蕴连忙起身去合窗,阴风灌入室内,林青穗身周泛起一阵凉意,她起身帮着去关另一侧的几页窗,下意识呢喃道:“当真要落雨了。”
***
风泉山庄,越山竹林内。
歌尽舞罢,酒食餍足,宴集稀稀落落的散了,山庄的下人们规整有序地分次送宾客归家,福隆酒庄的酒师们在清点剩余酒品。
这又是一轮比试,每一位来客座侧均有十来样酒品,宴席过后,被饮用较多,风评较好的几样胜出。
因文状元温行易独爱临安朱记茶酒,他身周一行书生大多跟随之,均不吝赞赏此酒风味十足,酒味清醇。
因而这一轮的结果,包含朱记在内三十余种酒,顺利晋级到最终比拼。
“吕公子,吕公子,”林青芜拉着朱俏走出竹林,在下游溪畔边挥手唤吕珩,左顾右盼,疑惑道:“温公子呢?”
吕珩正忙着同酒师商量事宜,不经意将这事给忘了,他哎呀一声,“温行易那厮,好似跟着众人一道回去了。”
“什么?”林青芜声音不由拔高了些,“温公子走啦?”她失望的憋嘴道:“您不是应诺要带他来见我们么?”
吕珩绽了个为难的笑,席中女子要见温行易的何其多,众人均喝得微醺半醉,就怕那些胆大包天的女子们,假借醉意做些强人所难的事,尤其还有个无法无天的嘉柔郡主在,温行易为保名声,可不得宴一散撒腿就溜。
他正要开口致歉,却听石径边传来一声娇斥:“哪里来的不知礼节的乡野丫头!”吕珩等人一转首,笑容登时一滞,果然背地不能道人长短,这不刚一腹诽,嘉柔郡主就由众人簇拥着漫步而来。
而打头出口训斥的那位,正是陈家小姐陈澜,陈澜此时正一脸讥讽的笑,显然方才已将林青芜的话都听了进去。
嘉柔郡主左右另围绕着一干富家小姐,人人面色不善,均好笑又厌嫌地瞟着林青芜与朱俏二人。
朱俏心中一咯噔,连忙拉着林青芜屈膝行礼,嘉柔郡主神色晦暗不定,瞥了眼缩着脑袋不敢发声的吕珩,念及林青穗的面子,到底轻抬了抬手放她二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