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蕴这才发觉她当真是喝了不少酒的,以手作扇,凑近翕翕鼻头,“你和你哥哥是喝了多少啊?林兄呢?”
“郁哥哥喝醉了,”林青穗指指外边的侧房,状似清醒的道:“我还好。”
“小酒鬼,”苏行蕴戳戳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失笑道:“你也喝醉啦。”
林青穗站起身来,据理力争,表示她并没有喝醉,除了声音较寻常更为软糯,神态也流露着难得一见的娇憨,其他看起来倒还真像十分清醒的模样。
“小鬼,你帮我画盏兔子灯,可不可以?”她又旋身坐下,微蹙着眉头问他,苏行蕴眼梢微微一挑,讶异的拖着调子道:“你..叫..我什么?”
“唔,你快画画,”林青穗连忙挥手,指了指他手边的灯笼笔墨,苏行蕴姑且放过她,架势很是郑重其事,抚了抚赘余碍事的袖口,再执起笔来蘸一蘸颜料,抿着唇角,思索了一番,该如何下笔方为最合宜。
他落笔很慎重,但画的很快,转眼的功夫,紧锁着眉头,专心致志绘彩的苏行蕴便放下了笔,提着灯笼吹一吹彩墨,林青穗欣喜的凑过头来看:“这么快就画好了么?”
但入目所见,却是一团歪鼻子粗眼的玩意儿,耳朵笔墨线条又歪又粗,眼睛画得乌糟糟的既黑且大,鼻子貌似一块点污墨迹,更别提兔子整个曲扭的身干形貌。
林青穗不敢置信的张圆了嘴:“这是,什么?”
“...画砸了,”苏行蕴清咳了声,尴尬道:“怎么绘画这么难啊?”
酒意一上头,林青穗忍无可忍的抬手要去打他,怒道:“不会你还画?让你逞能,让你逞能,你还我兔子!”
苏行蕴起身躲躲闪闪,一边艰难的憋笑,一边挥手解释道:“哈哈,别激动,你先别激动,我还,不就是一只兔子灯嘛。”
“你还好意思笑?小混蛋,”林青穗气急败坏,仍是冲上前拍打他,苏行蕴疾步躲到门外去,两人在院子绕着弯子追追打打。
明府主院方才放完一轮烟花,这时刚复又放的第二轮,夜幕重新敲锣打鼓的好戏开场,漫天绽着五彩缤纷的光亮,孩童们再次哇啦哇啦惊喜的叫唤。
“小混蛋,就你爱逞能,”林青穗本就醉意熏熏然,跑起步子来七倒八歪,偏一腔恼意腾起,兜兜转转的去抓苏行蕴。苏行蕴笑得不行,跑了几步有意顿下步子等她。
林青穗终于捞到他一角袖口,攀岩而上抓住束腰锦带,顿时高兴的得意洋洋大声道:“再跑啊,让我给逮着到你了吧!”
“不了不了,跑不动了,”苏行蕴举手认错,认命道:“你打吧,下手轻点儿啊。”
“哼!”林青穗意思意思的挥手拍了他一下,松开手喘口气:“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不会画逞什么能嘛。”
“抱歉抱歉,我明天还你一只,”苏行蕴难为情的抬手挠挠额颊,修眉微蹙,懊恼的嘟嘟嚷嚷:“温行易之前为什么画的那么好,我还以为很容易的。”
“温公子?他定是学过的呗,你以为谁都能提笔就画么?”林青穗又好气又好笑道。
“好吧,你消消气,”苏行蕴叹口气:“那小郎君倒是真不错,待我过几日也去找人学学作画,再来给你画只好看的,”
林青穗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原谅他道:“算了算了,扎只兔儿灯容易的很,我明日再做一只,让郁哥哥给我画。”
苏行蕴抬头望着天五彩焰火,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小丫头,你为何待温行易那么好,见我却总也没个好脸色,”他清俊的眉目蓦然染了一层失落,声音低下来问:“他是不是处处都比我好很多啊?”
“也没有吧,”林青穗只听清前半句,坦诚的回:“温公子人好啊,待我又十分友善,我定然也要还他的好。”
两人站在廊庑通风口,一阵寒凉夜风吹过,林青穗皱了皱鼻头,跺跺脚呵口气道:“说句实话,你为人虽然也不算太差,但心智大约还不大健全,太幼稚了些,”她说着就要转身回屋,边走边小声嘀咕:“和你这样轻狂的小鬼相处,总让人轻易失了理智。”
“哎哎,你别走,说好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喝酒的,”苏行蕴见她要回去,再次迈步追了上来。林青穗摆摆手道:“不去不去,大黑天儿的,我名誉还要不要了。”
苏行蕴啊的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林兄呢?林兄怎么就醉了!”
最后两人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端着火盆摆在门边,搬了两条小杌子坐,偎着粗圆的屋柱,仰头望月赏烟花。
苏行蕴提着他的酒坛子,腿上摆一碟林家兄妹吃剩的花生米,时不时闷两口小酒,林青穗看着眼馋,也还想再喝,苏行蕴推开她笑道:“不给,你还喝呢,醉兔子。”
林青穗只好作罢,带着她的耷耳帽儿,后背都摊在木柱子上,一心看起烟花来。
不多时,这轮烟花也散了,余烬熄了下来,后院的孩子们也被大人赶回屋里去了,四处渐渐静谧,丝丝凉风拂过,过了一会儿,林青穗撑着小下巴轻叹一口气:“无趣。”
“我也甚觉无趣,”苏行蕴咬一颗花生米,道:“这才想着找你和林兄喝酒呀,谁知你们竟先行喝上了。”
“舒云大夫府上不热闹吗?”林青穗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你怎么跑出来了?”
“人一家人欢欢喜喜的过年,”苏行蕴耸耸肩:“我在或不在有什么打紧的。”
“噢,对了,你师傅呢?”林青穗又好奇问。
“他有事需跑一趟远门,长途跋涉的,不若放我在临安过个安稳年,”苏行蕴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两句。
“这样啊,”林青穗点点下颌,也不好再追问这句,只好又道:“那你怎么不回家里去呢?你家哪里的呀?”
她说着便想起了自个儿,顿时失落的说:“你爹娘在家,定会很牵挂与你,盼着你回去过年,就像我娘一样,这会子,指不定正在边吃饭边叹气呢。”
“我爹娘,”苏行蕴忽地就不做声了,林青穗歪着脑袋眯着眼,两人望着天际一阵出神。
苏行蕴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酒,许久后才幽幽道:“我爹娘不在了,小丫头。”
林青穗没有回声,苏行蕴又等了一会,才侧首看她,只见那只醉兔子,正仰着个小头颅,微微张着嘴,呼吸浅浅,竟是睡了下去。
苏行蕴抚了抚她柔软的帽沿,一阵失笑,“真是可爱,难怪温行易那样看重你。”
第48章 大吉
林青穗是被一阵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的。
天初初亮, 外边已是爆竹声喧天, 间或有孩童欢声笑语传来, 林青穗揉着发胀的脑袋出了房门,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皱眉, 拢了拢蓬乱松散的发髻,难得一团孩子气。
林郁刚巧打开杂院大门, 反身见她出来, 顿时喜气洋洋的笑道:“穗穗儿,新岁大吉!”
林青穗吸了吸鼻头,被屋外凛风吹得神志清醒了些,这才意识到,新的一年了啊, 莞尔一笑,也拱手抱拳道声喜:“恭贺郁哥哥新年大吉大利。”
他俩在门口挂上一串爆竹, 捂着一边耳朵点上,开门爆仗,除邪辟病, 周围的穿着新衣的孩童听见响声儿,呼啦啦的一连串跟着拥了过来,嘴里奶声奶气的喊着吉祥如意,蹲着小身子在爆竹堆捡响炮零头玩,孩童们个个小脸蛋冻得红润润的,乐不可支的着跑来跑去,处处洋溢着欢乐喜庆。
林青穗跟着高兴了起来, 从屋里头端了一笸箩瓜片糖饼出来,给小孩儿们一人抓了一把,孩童们愈发欢喜了,嘴上说着爹娘教的吉利话儿,一个赛一个的高声道着谢。
一会儿别个院子起了爆竹声,娃娃们又寻着声音一阵风似的跑开了,大些的还知道反身朝林青穗拱个手告辞。
大清早便被这些孩子逗得合不拢嘴,林青穗扬着嘴角回屋,林郁打趣道:“咱们幺妹还是个孩子呢,就知道给娃娃散糖啦?”
“我可不是孩子了,”林青穗抿嘴笑道,从袖口掏出昨夜就封好的压岁钱,递给林郁:“昨夜你吃醉早早睡了,都没来得及给你压岁,喏,哥哥还未成亲,也算是个半大的孩子,得给压岁。”
林郁当即惊怔了半瞬,而后好笑的噗嗤一声:“穗穗儿,你也太人小鬼大啦,哪有妹妹给哥哥压岁的理儿,”他边笑着也从袖口拿出红封:“祝咱们家穗穗万事如意,快些长成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林青穗收了红封,道:“那我也祝哥哥平安喜乐,福星高照,”她又加了句:“尽早娶上个好媳妇儿。”
林郁赫然大笑道:“你怎么同你大伯娘一样,就开始操心我的婚事了。”
“哥哥本来就该娶亲了啊,”林青穗想到,过了这个年头,郁哥哥虚岁也有十九了,已然到了议亲的年纪,上一世,郁哥哥是娶了...是娶了哪家的姑娘来着?
明明似脱口就能说出的名字,脑海里却忽地一片茫然,就如同一滴墨坠进了满缸清水里,片刻之前还是有迹可循的,一时恍惚,那个名字就如墨融入水般,散得无影无踪。
林青穗闷想了好一会儿,却没想出个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