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也在思索。
程啸那边正乱着,在他回神细想之前,她得做好是否答应杜渐的决定。
但这个决定并不那么好下。
她坐入躺椅,对着窗户看了会儿,说道:“他们是杜渐的人。”
紫缃少擎二人皆哑然。
“这个杜渐,也大有来头。”长缨把来龙去脉给说了,然后道:“这次我们不光是失了手,而且好像还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程啸手里的东西的确很重要,但杜渐未必全部跟她说了实话。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她,这东西的重要度不妨再往深里想想。
但她竟想不出来前世有关于它的印象,就连程啸一家人的死,她若不是因为呆在湖州,也未必会听说。
“他想拉你入伙?”少擎率先自惊愣中回神,“你答应了?”
长缨没吭声。
“这怎么能答应,你怎么肯定他真的就是傅容的人?”他站起来,“如果程啸手里拿的真是要紧的证物,你这么轻率答应他,回头被牵连进去了怎么办?!
“那姓杜的初见你面时就古古怪怪的,还狂得要命,我可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眼下虽然知道他的确还有来历,但长缨若就这么答应他,在他看来就太轻率了。
紫缃神色变幻了下,却走到长缨身边说道:“姑娘莫非是有别的想法?比如说,京师?”
长缨还是没吭声,但神情却像是默认。
紫缃扶在桌沿的手忽然泛了白:“如是这样,对姑娘的谋略自然是有好处,可是这样一来,恐怕姑娘身在湖州的消息就会走漏出去!
“而且万一表少爷他——
“就算表少爷他消了气,京师那边的风声传到南康卫,恐怕也会让苏馨容她们逮着机会暗算姑娘!
“——这不行啊!您可是好不容易才过了三年安生日子呢!”
少擎听完也立刻反应过来,凝重地道:“这话说的很对,你可别乱来!想想你是怎么才出京到湖州的?
“依凌渊那脾气,他要知道你的下落,八成会冲过来把你这三年基业毁于一旦!
“我听我哥说,这家伙近两年越发冷酷得不像话,不光是终年没个笑脸,手底下将士隔三差五就被他操练得爬不起来,个个叫苦连天呢!”
他盯着她这副小身板,再回想起经常习武的凌渊,都不由自主地要打哆嗦了。
虽然他知道她身手不错,可是又哪里干得过那位?更别说他们之间还有那件事横在前头,这个时候碰上,她还不得落个渣子都不剩?
长缨眼里的笃定也消去了点。
是啊,一旦有个闪失,她的行踪八成就要走漏出去,凌渊那么恨她,想必她当初悄然出京,让他一腔怒火无从发泄,又招来他不少的恨意。
如果知道了她的下落,他怎么可能会不立刻冲过来撕碎她解恨呢?
她好不容易捡了条命重生,总不至于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有把计划给实现完就又命丧黄泉吧?
这事儿的确冒险。
“姑娘,”紫缃不知什么时候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我们回湖州吧,败了就败了,咱们也不见得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咱们从长计议!”
长缨捻着手边穗子,没说话。
当初她在京师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以至于不得不蜇伏在江南,倘若风声走漏到京师,凌渊闻风而动,势必掀起风雨。
但是这次撤了,未来很久她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立功的机会,没有这样的机会,她要打败苏馨容她们那帮人升到参将之位谈何容易?
升不了职,她便无法再顺应运势调入京师,不入京师,她又怎么去遇见她早就瞄准了的“贵人”?
遇不到这位贵人,她这三年的努力便付诸东流。
“姑娘!”紫缃又推了推她。
“头儿!”
紫缃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呼唤声。
黄绩与周梁气喘嘘嘘大步迈进,冲着躺椅上端着茶来的长缨说:“头儿,我们追着那帮人到了城门内,人跑了,但是我们往他们脸上泼颜料了!”
“颜料?”长缨皱了皱眉。
“对!就是在庙会集市上买的颜料!那日我被缠得脱不了身,就信手跟他们买了点儿打发他们,回来我弄了点出来试了试,还真是洗不掉!
“您看这是我先前沾在手上的,这会儿不用他们的药水,无论如何是洗不掉的!
“我泼在了他们脸上,只要他们天色大亮大之前逃不出长兴州,那他们就肯定跑不出去了!”
黄绩声音透着兴奋,一扫屋里先前的凝重。
长缨坐起来,招手让他走近些。
等他伸出手,只见他腕上果然有两道寸来长的彩色颜料,周梁拿来沾着皂角液的帕子使劲擦也未能擦去半分!
“这也太妙了!”少擎随即欢呼,“如此咱们岂不是只要严守城门,再守株待兔就总能抓到他们踪迹?!”
“可不是!”周梁道:“就算不见得一定能搜出来,至少机会大大增加呀!
“头儿,咱们不如谭将军请示多留几日,等擒到这伙人再一并回去复命?不然就这么回去也太不值了!”
“对,至少应该试试!”黄绩抻直了腰说。
第015章 你还记得沈琳琅吗?
长缨沉吟了会儿,把剩下半杯茶喝完,没再说什么。
紫缃提醒的是有道理,倘若不是,她也不必大费周折自京师逃到江南。
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哪怕留下来插手程啸这件事具有风险,在她仍有可能继续立功面前,她都不想再顾忌那么多了。
她只认准一个目标,那就是晋职。
“拿纸笔来我写封信,回头周梁送去给谭将军。”她与绷着个脸仍在瞪着周梁黄绩的紫缃说。
……
沈长缨答应给回复的时间是傍晚之前。
回府跟杨禅简短交接了手头事之后,杜渐也去程啸面前回复了下追踪匪徒而未果的情况。
程啸闭着眼摆手,一副什么人都不想见的模样,看起来今日至少是不会再有什么心思放在疑心他们头上的了。
他交代了护卫们几句后便先回了房。
天还没亮,他支着窗台喝茶,又掏出那豁了口的玉佩在手里摩挲着。
梁上忽然传来些许响动,佟琪轻跃到地面,唤了声“爷”。
然后绕到他侧面,说道:“谢篷已经带着人撤出,等天亮城门一开即可凭着关碟出城,爷的行装属下已经打点好了,眼下出去不会有人发觉。”
杜渐盯着手里的玉佩没有回头。
佟琪没等到回音,旋即探了探头。
杜渐收了玉佩,呷了口茶说:“你先回去,让谢蓬他们原地驻扎下来。我们先不撤。”
佟琪略为沉默:“这次行动老爷并不知情,我们只有这么多时间,再延迟下去,恐会惊动。”
杜渐吐了口气,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们留下来,尽快拿到证物再说。”
见佟琪迟疑,他转过身来,又缓声道:“你还记得沈琳琅吗?”
佟琪顿住。
杜渐眸色黯下来:“沈长缨的声音跟沈琳琅一模一样,她也姓沈,口音来自燕京,她三年前到江南从军,但是南康卫里查不出她的具体出身。
“恰好,沈琳琅也一样,除了名字和声音,我对她身世一无所知。”
不但不知她具体身世,更甚至连她长相如何他都不清楚。
佟琪神色不自觉变得凝重,他凝思了片刻,说道:“爷是怀疑这个搅乱了咱们大事的沈长缨,会是少——沈姑娘?”
杜渐望着依稀晨光,目光变得深长而幽远。
“也许是我想多了,毕竟她不认识我。”
不光不认识他,甚至对他的出现,对他整个人,至今都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
就算三年前他瞎,她可没瞎,他就不信前后朝夕相处半个月之久,她会对他这个人毫无印象。
更别说这块玉佩又在他们当中起到过那么重要的作用,她也无动于衷。
佟琪顿了下,说道:“那爷留下来,是为了求证这件事?”
杜渐把脸别开,晨光将他在窗口烙下个模糊的剪影。
“不是。”他迎风道,“是为了完成任务。”
……
长缨写完信,周梁就驾马回了南康卫。
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在程啸把府里事情作出安排之前,核对卷宗的事情也得暂停。
早饭后几个人就呆在院子里哪里也没去,打定主意不去淌府里这趟浑水。
紫缃虽然满肚子不乐意长缨冒这个险,但知道劝不住她,也就安心地配合起她来。
经过附近百姓的口耳相传,不到半日就整个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往常只听说匪徒猖狂,以为最多到程啸半路被打劫的程度也就为止,没想到居然还敢公然闯到府衙来杀人,这还让人怎么活?
程啸刚刚忙完家里的事情又得着人忙着安抚百姓情绪,倒也扎扎实实闹心了一日。
关于昨夜里匪徒的来意他自然是没说,好在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什么人会格外关注,更不会有人往别的方面想,所有矛头都指向歹徒的毫无人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