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的光线并不昏暗,点着火把,一切看得分明。这里也并非是一个真正的地牢,其实是一间用来关押人的暗室,地锁铁索都有,但能被关押在这里的,少说也是机密性的罪犯,故而怕这些人死掉,还设了一间地榻。怕长公主看到难受,高行止还是让人率先收拾了一番,他被抓来的时候身上受了不少伤,包扎之后,很多伤口还透着血迹。尤其是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因少了一节小指头,纱布上都全是血迹。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面目苍白,不知是死是活。
听到动静,他睫毛微微颤,才让人知道他是活着的。
“止儿。”
此情此景,长公主心中便胀痛非常,哪里还忍耐得住,扑过去抱住他哭了起来。
张嬷嬷也忍不了,双泪滚落,奔到高行止的身侧,小心翼翼的捧住他的胳膊,唤道:“公子,公子,你怎么成了这样?”
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丫头,一同陪着长公主和亲,也陪着长公主流落。在秦岭的那几年里,她也算是看着高行止出生长大。高行止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因长公主生他伤了身子,有一年多都不能下地,那时候,大多数都是张嬷嬷抱着他的。这孩子打小就乖巧,人一逗他,他就会笑,格外招人疼。当年被迫回京,长公主舍不得,她又何尝舍得?
此时瞧见高行止的惨样,张嬷嬷怒从心起,跳起来就去扑打陈昭:“你这个恶徒,我跟你拼了!”
只是,她已老迈,刚扬起手就被旁边的狱卒一把抓住。
那狱卒呵斥:“放肆!这可是太保!”
说着,顺手将她一推,张嬷嬷一个趔趄,险些摔在高行止身上,她匆匆稳住身形,却还是闪了腰,半天动弹不得。捂着腰杆滋滋的吸气,只一双眼睛仍旧愤恨的盯着陈昭。
陈昭被她这目光刺痛,拢着手喝退了狱卒,也不说话,就站在一边看着。
如此大的动静,长公主又一连声的呼喊,高行止的眼皮又颤了颤,终于费力的睁开了眼睛。他双眸无声,眼波在长公主身上停留了些许,才有了焦距。他唇瓣干裂,开开合合好半天,从嗓子里模糊的冒出几个字:“娘,娘亲……”
这个称呼,让长公主整个人都愣在了哪里。
高行止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称呼过她了。
那一年,她抛弃他回到京城,临走前在秦岭山门口,高行止被他阿爹死死牵着,才按住了他冲过来的决心。山谷里都是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要娘亲,我要娘亲,娘亲不要走,娘亲,你不要丢下止儿,你不要丢下止儿……”
她几度哭到晕厥。
可她不走,就会给秦岭带来祸患,官府的通牒是下到家主手里的,彼时,高行止他们这一支只是高家的第三房,是万万压不过大房的,也做不了高家的主。她本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对这些沟沟道道也是门儿清。她很清楚,就算她不走,高家为了讨好官府保全自己,迟早也会将她送出去。那时候,高行止父子为了护她,免不得要被家族逼死。
她走,或者是他们父子死,她自然明白轻重。
她爱他们,她舍不得他们为难。
所以那一日在自家的房里,她同高行止的父亲高勉促膝而坐,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夜说的话:“勉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也舍不得我。可青怜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打你将我和我的丫头从牙婆手中买下来,我便下定决心要报答你。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回去之后,止儿还小,你也还年轻,你可另娶他人。我知道你会不愿意,可没关系。我们今生夫妻缘分短暂,我已累得你为了我被家族置喙,至今不娶妻,只养了我一个贵妾在府中。我很感激。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做个清白人家的女子,着一身干净衣衫,干干净净去菩提树下等着你来娶我。勉哥,我同你许下来生之约,你且记住,来世你路过菩提树下,那耳朵下有一颗小痣的人,便是我。”
她说着,便拿起发簪,在自己的耳垂下用力一刺。
鲜血的血珠涌了出来,高勉已泪流满面。
他仍旧是舍不得她,可他明白,他已留不住她了。
只是,他仍旧不知道要如何跟儿子开口。
他沉默的送别她,那日山门口,他的身影一动不动,留在她心口一晃数十年。只是她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见到儿子。
宣庆十七年,高家惊变。
她走之后,高勉深知自己护不住妻儿,也越发深沉了心思。他沉淀十年,在宣庆十六年的时候夺了高家的权,坐上了高家的一把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十七年的时候,他将儿子逐出了秦岭,给了他一些银子,就撵着儿子出去闯荡。
高行止心心念念自己的母亲,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家乡在京城,便寻到了京城来。
他一入京没多久,陈昭就知道了。
因高行止手中的信物是长公主的随身玉佩,那玉佩,当年陈昭也曾经佩戴过一阵子,他看着被小贼送来当铺的东西,久久不语。
然后,他暗中帮了一把,将高行止送到了自己跟前来。
当高行止在长公主府中瞧见他母亲的那一刻,他无法接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高行止说:“我不信,我不信……”
他不相信自己的娘亲是当朝长公主。
他不相信,他的娘亲明明位高权重还是抛弃了他。
她也没法解释。
他的存在,就是向世人昭告长公主流落在民间还被人玷污过,皇家自然无法承认。这也是当初宣庆帝只带回了长公主,却未让高勉和高行止一同回京的原因。
他哭着质问她,当初抛弃他和爹,是否是因为他们是她的污点,她哭着摇头。高行止也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会将他撵出秦岭,又让他来京城寻亲。不单单是为他找一个依靠,更重要的是,父亲太想念母亲,可父亲知道,母亲是永远不可能回到他们身边来的。如果高行止不是高家人,或许宣庆帝还能念着长公主的情分,让他们母子团聚。
至于父亲……此生只能同他们遥遥相望!
父亲心中苦啊!
高行止最终是带不回母亲了!
自那一日起,他狼狈的从长公主府中跑出去,也再也没喊过她一声娘亲。他时不时会去看看她,可他每一次造访,都总是疏远的喊一句:“长公主”,或者,就直接尊称一句“您。”
她想听这一句娘亲,已经好多好多年了……
长公主心中悲恸,对陈昭的恨又更深了几分,她将高行止抱在怀中,眼泪落在他的头发里:“止儿,娘在这儿,娘在这的。”
高行止神色微愣。
他方才不曾清醒,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中瞧见了长公主,许是身残脆弱,他便下意识的喊了那一句娘。
忽听有人回答,身子落入温暖的怀抱,才知道原来这不是梦。
长公主真的来了。
有温热的液体滚落到高行止的头发里,他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长公主的眼泪。
他心中涌动着无数的情绪,奋力的撑起来,想抬手替长公主抹掉眼泪,他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很低:“您不要哭了,儿子……没事。”
第397章 舔犊
更新时间:2019-01-17 17:33:52字数:3070
怎么可能没事?
长公主的眼泪根本停不住。
她长在豪门大户之家,自从咿呀学语开始,就是学的名门大家的那一套。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也是当初高勉一眼相中她的东西——在北魏和亲的一年,没有磨掉她的风骨,军中为妓,没有泯灭她的傲气。这份寒梅立雪的坚韧与刚强,曾经令高勉疯狂侧目,也让她有了机会得到从未得到过的爱情,体验从未有过的美好,所以,嫁给高勉之后,长公主将这些东西也交给了高行止。
自从高行止出生,她教养儿子,便教会他什么是风骨。
她的儿子,应有东陆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她不惜花费大力气请了先生,教授儿子琴棋书画,教授儿子一身好武艺。高行止秉承了父亲的聪敏,学什么都很快,一手字堪称模板,先生看了都连连称赞。最要紧的是,儿子会吹一手好笛。她走的那一年,高行止已经能完整的吹一曲《高山流水》,供他们夫妻二人解闷。
而如今……
长公主裸着眼泪,捧住高行止给她擦眼泪的手,那手上,小拇指已经没了。
那曾经吹出悠扬笛声的灵活手指,僵硬冰冷的装在她随身携带的木盒子里,已隐约有些发臭。她让下人用熏制鱼干的手法弄了,枯萎的躺在盒子里。
这是她的止儿!
她唯一的儿子!
长公主听着他说完,心想,他终究还是疼爱她这个母亲,哪怕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辜负了他,他也舍不得让她担心……
她的好儿子啊!
思及此,长公主眼底涌出强烈的愤恨,回头盯着陈昭,那目光怨毒恨不能将他撕咬成碎片。
陈昭只当不见,他看过了她很多次舔犊情深的模样,这模样令他恶心之余,又忍不住心生羡艳。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的想,要是高行止是他的儿子多好,是他跟长公主的儿子多好,这样一来,她就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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