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间,多次杀敌军首领,率军领兵二十余次,为曹军攻占衮州、青州立下汗马功劳。尤其是衮州之战,齐侯曹郑腹背受敌,幸曹劲杀出一条血路,不但救父于危难之中,更为曹军赢得战机攻下衮州,自己却九死一生。齐侯曹郑感念其孝心与军攻,令曹劲领衮州一州之军政,并为其请封衮州牧一职。
然,曹劲心胸极其狭隘,在衮州兵尽归旗下后,他为报衮州之战受重伤之仇,竟大张旗鼓追责,血洗衮州涉案官吏十七人,家眷三百二十余口。
甄柔会知道这些,乃是衮州毗邻徐州,其边境更是接壤他们甄家所在的彭城郡。有如此猛虎在侧,他们甄家岂敢不时时留意,日子久了,她自然也有耳闻。
此次曹军攻打徐州,本以为会从他们甄家开始,没想到曹军仍如两年前一样,竟再次从青州大军压境,由北往南一路攻占了徐州琅邪国、东海郡两地。唯一不同的是,两年前曹军败北而归,领军主帅曹勋战死。
曹勋乃齐侯曹郑长子,与曹劲一母同胞,听闻兄弟感情甚笃。若曹劲真要为兄报仇,再一迁怒,他们甄家……
甄柔心头一慌,神思不属,呢喃自语道:“竟是曹劲领军……”
见甄柔走神,薛钦连忙示意侍卫,将甄柔强制救出。
正当此时,“哐啷”一声,只见横梁从天而降,一道火线隔绝了侍卫营救之路。
“柔儿!”薛钦撕心裂肺叫道。
甄柔回神,微微一笑,隔着横在身前的炙人烈火,最后遥望了一眼薛钦,气喘吁吁道:“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杀曹勋的是徐州刺史陶成,而如今收留陶成的是你们……”说到后来已是虚弱至极,声音低不可闻,眼皮也似千斤重,逐渐睁不开来。
甄柔也不挣扎,就任由意识模糊下去。
朦胧间,想到自己饮毒自尽、火烧楚宫,原本只是因为日前,闻幽州牧马纪元主动投诚,曹家在兵不血刃拿下幽州后,念其功仍留马纪元官任原职。是以,她才敢有今日之举,逼家族放弃寻求薛家的庇护,效仿幽州牧马纪元投诚曹家。如此一来,她不用屈辱下嫁,甄家也可以避免与曹军交战,在得以存活之余,最大可能保全实力。
只是没想到此举,说不定还能投曹劲之好,替他一泄心头杀兄之恨。
想着,甄柔唇边泛起甜笑,彻底陷入无尽黑暗。
第一章 重生
原来人离世后,是到另外一个世界长眠。
还会有意识的做梦。
梦里,是她喜欢的果香。
每年农历十月的头一天,是烧火开炉的日子。
屋子里烧着地龙,又不开窗,香炉燃放的香味让暖气一烘,又沉又闷。
所以,一到十月,她就让姜媪把香炉收了,换上瓜果,不一会儿就清香满屋。
阿兄、阿姐却笑她是为了方便自己好吃,若是以往,她少不得要辩解一番,可这会儿闻着一屋子果香,她脑子里全是把它们食入腹中的满足滋味。而且越想越难受,竟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咽唾液。
难道人死后还会饿?
甄柔纳罕又玩味的想着,就听到腹内“咕咕”一叫,饥饿感跟着传来。
不由倒吸口气,她发现所有感官和知觉都活了过来。
甄柔惊疑不定,试着睁开眼睛,身体却虚弱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听得身边一阵抽抽噎噎的哭声,同时有两三个脚步声传来,耳边的哭声也就止了,便听伯母轻声问道:“还没醒吗?”语气似乎有些忧愁,又不一会儿,声音就变成了姜媪的,“婢守了一天,都不见娘子醒来。”说着就哽咽了,原来刚才是姜媪在哭。
可她不是服毒自尽,然后葬身火海了吗?
难道薛钦又把她救回来了?
甄柔努力睁开眼睛,烛光却刺得她甫睁开的双眼干涩发痛,下意识地要避开阖眼,就听得阿姐的声音生气道:“他们薛家太欺负人!若不是叔父舍命相救,楚王早丧命于十多年前的那场民变,更不可能因为平叛有功被封为王爵。可他们倒好,当初说定亲报恩的是他们,如今悔婚的也是他们!”
伯母适时打断了阿姐的话,“话不可如此说。楚王并未反悔薛世子和阿柔的婚事,只是为薛世子又定了一门亲事。”
阿姐的声音焦急道:“母亲,您怎么也像父亲那样想!?楚王让薛二郎明年开春先娶荆州邓女,两年后再迎阿柔进门,这比悔婚还难看!”
阿姐说得过了,伯母喝止道:“阿姚!薛世子上月已被正式册立为楚国世子,注意你的言行。”
阿姐一向温柔恬雅,两人做姐妹十八年,见阿姐这样激动过,也只有永安三十一年的那个冬天——她被贬妻为妾。果不其然,这就听阿姐为她争辩道:“母亲,女儿知道,如今薛家势大,我们不能得罪。可是甄家的百年清誉,也不能如此被践踏。楚国世子侧室,虽然听来不差,但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侧室就是妾,怎能让阿柔去做妾?”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时间沉寂极了,简直针落可闻。
良久,方又闻得阿姐的声音,她说的细微极了,似乎还带一点颤音,“若再不应阿柔退婚,怕是要逼死阿柔……”说罢,就是一阵压抑的哭声,有阿姐的,也有姜媪的。
屋子里再没了其它声响。
甄柔也不动了,只管躺在枕上望着床顶呆想。
她发现这是她的闺房,自己正睡在床榻上,屋子里烧了地龙,被褥里放了熏球,暖烘烘的热气直从脚底窜到心窝里,接上心里一阵乱跳,就像火烧一般——这是永安三十一年的冬天,初闻薛钦另娶他人,她绝食逼家里退婚……
这是梦吧!
只是有点不好,生前那么多美好回忆,偏梦到最难堪的那段……
还有就是这梦境太过真实了些……
甄柔极力说服自己,半晌才强自镇定,偏头望了过去。
床帷迤地,他们的身影清晰映上纱幔。
白白胖胖的乳娘姜媪,比她大两岁的堂姐甄姚,还有端庄温和的伯母陆氏……
一眼就怔住了,只觉心里怦怦跳得厉害,似惴惴又茫然。
脑子里一下就糊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才又有了声音,是陆氏吩咐道:“看看阿柔可退烧了。”
匍匐跪在榻边的姜媪,啜泣着低应了一声,方起身掀起罗帷,就见甄柔睁着眼,头偏在枕上,她不由因喜失声惊道:“娘子醒了!”姜媪于是卷了床幔,让陆氏母女便于看望。
陆氏也是惊喜,忙是疾步上前,斜着身子坐在榻边上,握着甄柔的手关切道:“我儿终于醒了?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有什么不舒服,尽管跟伯母说。”陆氏和甄柔说话,将她的手握着时,便觉甄柔手心冰人,因又叹道:“我儿的手怎这般冰凉,得差医再来看下。”
甄柔却觉得陆氏的手又暖又软,十分熨帖,只是这样真实的温暖触感,让她心下更加惶然,就渗了一身冷汗,苍白的脸上也带出几分呆滞。
甄姚看得难受,眼泪簌簌落下,待背过身拿手帕把眼泪揩了,才强颜欢笑道:“母亲,阿柔三日未进食了,大夫让服药前用些粥食,女儿先去取了过来。”
厨房是得了嘱咐的,一直小火熬着稀粥,一会子,就送了吃食来了。期间,甄柔一直一动不动的躺着,陆氏母女和姜媪都尝试和她说话,她就是一声也不吱,便也不再询问。姜媪直接扶着甄柔慢慢坐起来,先给甄柔找了一件棉衣披上,又让侍女拧了棉巾给甄柔擦了一把脸,这才打算服侍甄柔进食。
陆氏在一边看着,见甄柔全然木头人似的,任她们安排一点反应也无,以为甄柔真有了寻死的念头,心里又惶急又心疼,便嘱咐道:“阿姚,你陪阿柔说话,我去差人再请了大夫来看。”随口寻了个由头,就匆匆避了出去。
陆氏一走,屋子里便没了束缚,甄姚盛了一碗稀粥,斜身坐到床榻边上,对甄柔劝道:“阿柔,你和长姐同一天生,母亲即便爱屋及乌,对你也是真心疼惜。这会子出去,肯定是寻父亲为你退婚了。所以,先多少用些粥食,稍后才有力气面对父亲。”
是的,退婚。
如果真回到三年前,那么退婚迫在眉睫。
一语唤回甄柔的神志,她的目光渐凝,侧首看向甄姚,心里百感交集,想唤一声“阿姐”,却发现唇干舌燥,是绝食三日脱水的虚弱之症,便也不尝试说话,就点了点头。
未料会有回应,甄姚大喜过望,忙舀了一口粥,小心翼翼地递到甄柔的嘴边。
甄柔忍住夺眶的泪,就着勺子吃下一口,香糯温软的粥食霎时在口中四溢,温暖了久未进食的胃。
甄柔闭上眼睛,感受粥食入胃的温暖,感受着这一刻的真实。
重生了,她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
第二章 要好
甄柔毕竟绝食体虚,后来又染上风寒,伤上加伤,把元气损耗了。于是,用了小半碗稀粥,吃了一挤药,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天还没亮,屏风上的绢面透着暗弱的烛光,四下里仍旧是静悄悄的。
昨日的冲击太大,人却是虚弱体乏,没有精力再去思考,现在难得一个人安静的待着,甄柔便也不唤人,就对着屏风上投映的烛光,躺着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