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想了想,道:“我晚上去县里住,明日一早就请工匠来修屋子,到时候再重新替我爹刻一块牌位吧。”
阮楼看了看天色,道:“天不早了,不如我送你去吧,我正好去县里有事情。”
施婳点点头,道:“那就先谢过楼哥了。”
阮楼笑笑,道:“咱们一个村儿的,不必这么客气。”
施婳找到庚二时,刘氏已经没嚎了,正坐在门槛上愣神,她儿媳妇正忙前忙后地收拾,施婳没看她,只是对庚二道:“叔,我明天一早就请匠人来修屋子,你们这些东西得想办法早些搬走,到时候人多给碰坏就不好了。”
庚二没吭声,施婳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再有,过几日就要下雨,到时候恐怕想搬都搬不了,您先打算清楚,钥匙我就不要了,您自己拿着,家里的锁我明天都会换新的。”
庚二抬起头来,望了施婳一眼,闷闷地答应了,施婳这才跟着阮楼往外走去。
到了县里,阮楼送施婳去找了一家客栈住下,邱县是个很小的县城,客栈也甚是简陋,不过施婳倒是不嫌弃,当年逃荒的时候,她什么地方没睡过?
她在客栈住下之后,就去找到了工匠坊,约了几个工匠翻新屋子,等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四临了。
客栈里,寒灯如豆,天虽然黑了,但是距离睡觉的时间还有点早,施婳拨了拨灯芯,烛光渐渐亮了起来,她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本医术,就着那灯光开始看了起来。
她看得很认真,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忽然想起,今天已经四月十四号了,明天,会试应该就要放榜了才对,她慢慢地合上书,有些出神。
不知谢翎现在在做什么?
京师,放榜前夕,礼部贡院大堂里的气氛正僵持着,几个主考官站的站,坐的坐,表情肃穆,明显是出了争执,填榜的房官就站在桌案后面,不敢吱声,等着这些考官们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才敢往榜上填名字。
曹勉把手中的朱卷往桌上一放,道:“若论才学,我觉得此人更好,范大人,您说呢?”
范飞平点点头,道:“曹大人说得有理。”
窦明轩也慢慢地推了一下手中的朱卷,道:“这人的卷子,诸位大人都看过的,当时都同意点他做会元。”
“当时是当时,”曹勉有点不耐烦地道:“一山更有一山高,窦大人没听过么?”
窦明轩寸步不让:“曹大人手中那张试卷,才学有余,深度尚且不够,区区以为不能点做会元。”
曹勉瞪着一双眼睛:“你——”
窦明轩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曹勉又去看范飞平,问道:“范大人以为呢?”
范飞平是个和稀泥的一把好手,听了这话,啊呀一声,道:“私以为,两份卷子都有其独特之妙处,若真要比较,还是没法比,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好说啊。”
全是废话,曹勉简直想翻白眼了,耐着性子道:“可会试就是如此,一场考试总不能出两个会元。”
范飞平哈哈一笑,道:“曹大人说的也是,那就请阁老裁决嘛。”
曹勉一下子不说话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太师椅上坐着的元阁老,等着他开口发话。
元阁老正微微阖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听了这话,睁开眼睛来,对上众人的目光,看了一圈,他才开口道:“弥封拆了吗?”
曹勉答道:“已经拆了。”
元霍问那填榜的房官,道:“其他人都填好了?”
那房官答道:“回阁老的话,都填好了,只有会元和亚元尚未定下。”
元霍又问:“都各录了多少人了?”
房官连忙答道:“按朝廷规制,南卷取一百六十五人,北卷取一百零五人,中卷取三十人,如今中卷已取满,南北卷各差一人。”
很明显,窦明轩和曹勉起争执的这两份卷子,分别一份是南卷,一份是北卷了,而为什么起争执,也非常明显了,窦明轩是南方人,而曹勉则是北方人,文人之间,也是有派别的,分为南派和北派,自古时起,两方便有争端,虽说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但是暗地里的争斗和偏见还是存在的,文人相轻,自古有之。
曹勉则紧张地抓了一下那朱卷,表情有些晦暗,此时元霍已经开口道:“卷子拿过来,再仔细看看。”
听了这话,曹勉和窦明轩一同上前,各自将手中的卷子推到元霍面前,道:“阁老请看。”
元霍低头,眼睛半眯起来,拉长了距离看,旁边有小吏连忙端着烛台凑上去,好叫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一边看,一边喃喃念道:“谢翎……东江省庆州府苏阳县人,宣和二十九年解元。”
曹勉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立即看了窦明轩一眼,却见对方正眼观鼻,鼻观心,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一味地沉默着。
这沉默更是令曹勉心中焦灼,此时元霍又念道:“顾梅坡,古阳省肃州府庆安县人,宣和二十九年解元。”
他念到这里,就停住了,曹勉抬头看向他,只见元霍正捻着胡须,盯着那两份卷子,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元霍才慢腾腾地道:“这两份卷子都不错嘛,不相上下。”
听了这话,曹勉心里愈发熬不住了,恨不得直接开口喊,您老就给个痛快话,到底点谁做会元?
元霍又沉默了片刻,才伸出指头点了点,道:“就……这份卷子吧,宣和三十年的会元。”
曹勉心里一下子就灰了,然后抬头去看元霍点中的那张卷子,隔得远,卷子又都是朱笔誊抄过的,他一时看不太清楚,耳边响起小吏的唱名声:“亚元,谢翎,东江省庆州府苏阳县人。”
“会元,顾梅坡,古阳省肃州府庆安县人。”
曹勉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不可置信地去看向元霍,只见他已经放下那两份卷子,道:“成了,请孔大人过来盖印吧。”
填榜之后,有专门受钦命的钤印大臣带着印来,在榜上盖礼部大印,只等明日一早就张贴于礼部贡院的门外,昭告天下。
直到那印都盖好了,所有人纷纷来恭贺曹勉:“恭喜曹大人啊!”
曹勉荐出了一名会元,当然值得恭喜,但是他的表情还未调整过来,便显得有些滑稽,他之所以之前宁愿寻求范飞平的意思,也不愿意问元霍,其原因就是因为,元霍元阁老,他原本是南派出身的文士。
直到榜都写好了,曹勉也没想明白,怎么元霍竟然也愿意点一名北方的士子作为会元。
第 100 章
外面的长廊中, 窦明轩跟在元霍身后, 走了几步,才叫一声:“阁老。”
元霍停下,询问性地望向他, 窦明轩直视他的目光, 道:“我并无任何私心, 那谢翎的文章确实比顾梅坡的要好,并不是因为他是南方士子才荐他, 最后阁老却点了顾梅坡做会元, 我只是想问一问,可是为了避嫌?”
“不为避嫌,”元霍转过身来,坦然道:“两人都是解元,正如我之前所说,他们才学相当, 甚至我与你一般, 更欣赏那个叫谢翎的学生,只是有一件事,你忽略了, 他太过年轻了些,如今才十七岁。”
他说:“对于这位学生本人来说, 现在就点他做会元, 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窦明轩怔了一下,元霍又道:“也不知究竟是谁荐他做的解元, 若是当初他乡试就遇上我,这位叫谢翎的学生恐怕连解元都做不上,锋芒露得太早,可惜。”
他说了一句可惜,便叹了一声,对窦明轩道:“若非你一力荐他,甚至不惜与曹勉起了争执,恐怕这次杏榜之上,都不会有他的名字。”
直到元霍走了以后,窦明轩才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元霍考虑的问题,如今仔细一想,却又觉得不无道理,确实,太早踏入官场,对于那位学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心中倒隐约有些赞同元霍的做法了。
四月暮春,天色还未全亮,远处辽阔的夜空中零星点缀着几颗星子,谢翎忽而自梦中惊醒,听到房门被敲响,他道:“是谁?”
门外传来杨晔的声音,道:“慎之,起来了。”
谢翎披衣起身,点起了桌上的油灯,过去将门打开,果然见杨晔站在门口,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道:“今日放榜了,我们一起去看。”
谢翎洗漱完毕,收拾一番,便与杨晔出了门,四更时分,天色还未全亮,漆黑一片,但是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两人出了院子,转过长廊,到了前厅,便见到钱瑞正与晏商枝坐在一处说话,看到他们两人来,晏商枝一合折扇,道:“走,我们看榜去。”
早有小厮提了灯笼在前面引路,趁着天色还早,一行人出了宅子,早有车马在门前候着了,待上了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便辚辚驶过青石砖路面,往贡院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杨晔表现得颇是紧张,他一会掀帘子往外头看,不住地问:“到了没?”
“还要多久?”
“放榜是今日放吧?”
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倒是没人嘲笑他,便是钱瑞也有些紧张,他把手心里的汗擦了又擦,舔了舔下唇,道:“想来等会应该有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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