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只得留在家中。
萧砺却是去了,给杨萱带回来一把铜钱,“上梁真是热闹,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每上一间房梁都放一挂鞭炮,洒一笸箩铜钱,足足放了十挂鞭炮,我给你抢回来这些铜钱。”
杨萱忍俊不禁,“你这么个大男人也去抢?”
“不抢白不抢,”萧砺很是理直气壮,“有的是人抢,好多比我年岁大,有几个老太太动作更利落,不等落下,跳起来就抢。”
杨萱哭笑不得,“老太太能跳起来?”
“能!”萧砺斩钉截铁地说,“眼神也特别好使……对了,还撒了许多核桃大小的巧果,我看沾了土就没捡。”
杨萱将铜钱上沾的尘土草叶抖落掉,用匣子另外装着,“过年的时候包给阿桂和大勇,不是说上梁的铜钱吉利吗?”
萧砺笑道:“下次上梁我再去抢。”
“你就这点出息?”杨萱嗔一声,“下次跟李山商量下,让阿桂和大勇跟着去看看热闹,阿桂还没见过上梁。”
萧砺便问:“你见过没有?”
杨萱嘟着嘴,沮丧地说:“没有。”
萧砺弯起唇角,柔声道:“下次我带你去,给你画个大圈,让撒铜钱的专门往大圈里扔,谁都不许进去跟你抢。”
杨萱乐得打跌。
萧砺瞧着她腮边那对跳动的梨涡,只觉得好似又要醉倒在里头,而周身血液仿似沸开的水一般咕噜噜冒着泡,四处奔走着,寻找可以宣泄的出口。
他俯身轻轻在杨萱脸颊亲了下,趁她翻脸之前,赶紧拥住她,柔声道:“过几天我兴许会面圣,我找人把小沟沿的典房画下来带给圣上可好?”
杨萱狠狠瞪着他,脸颊一层层晕染上动人的霞色,那双清澈如秋水的杏仁眼里,有些恼,有些羞,氤氲着波光。
萧砺看呆了眼,低低唤声,“萱萱……”
“大人!”杨萱叱一声,“大人以后不许……”那个“亲”字就在口中盘旋,却始终说不出来,转而问道:“你几时面圣?”
萧砺神情温柔,声音更好似窖藏的酒,醇厚低沉,“今天夜里审讯最后一个人犯,把供词整理一下,把奏章呈上去,看圣上几时召见吧……我想顺带把建造典房的进度禀告圣上,小沟沿这片空地如果能成,有可能会在广渠门附近照此改建。”
杨萱皱眉,“广渠门,那就是在外城了?”
“嗯”,萧砺点头,“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旁边有个法藏寺和保育堂,没少干缺德事情。现在又兴起个青莲教,最近常常作妖……最迟五六年,圣上肯定要整治那个地方,现在端看是如何整治法儿。”
杨萱默默盘算着,外城的地比起内城又会便宜些,五年过去,她手头上应该又积攒下一些银钱,倒是可以再卖点儿。
杨萱想得入神,浑然不觉萧砺看她也看得入神。
过得三五日,萧砺果然得蒙丰顺帝召见。
进宫前,特地回转来取了营缮司主事画的那张房屋布局的草图。
这次面圣时间久,直到天黑透了,杨萱才听到熟悉的马蹄声响。
萧砺走进院子,矮身摸了摸绕在他腿边打转的大黄,对迎出来的杨萱道:“你吃过饭没有?”
杨萱摇头,“面条擀好了,还没下,正等着大人。”
萧砺径自往厨房去,“我去烧火。”
两人很快做熟饭吃完,杨萱本以为萧砺会对自己说一下进宫的情形,没想到萧砺只简单地说了句“圣上夸图纸画得不错”,再无别话。
转天萧砺回来得倒早,吃过晌饭就回来,手里拎只蓝布包裹,麦色肌肤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被午后艳阳照着,晶莹璀璨。
杨萱坐在石凳上正拆杨桂去年的棉袄。
棉袄做得宽大,今年冬天还能接着穿,但是袖口跟领口脏得不像样,需得把表里拆下来洗洗,顺便把棉絮晒一晒。
见萧砺牵了马进来,杨萱颇为惊讶,“大人不打算出门了?”
“不出了,”萧砺走到梧桐树下,停住步子。
今天李山休沐,杨萱在太阳底下晒了盆热水,中午刚洗过头,这会儿头发还未干透,只松松地结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
辫稍有些湿,洇透了身上单薄的夏衫,隐隐透出里面碧色肚兜的形状。
萧砺匆匆瞥过一眼便不敢再看,垂了头道:“我身上衫子脏了,这就进屋换下来,萱萱待会帮我洗一洗……盏茶工夫就换好了。”
杨萱应声好,等将棉袄拆完,上面线头都去掉,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撩开门帘走进厅堂。
刚进门,瞧见站在地当间的萧砺,不由怔住……
第133章
萧砺身穿大红色的飞鱼服, 含笑而立。
飞鱼服是锦缎的, 右衽交领, 肩头跟胸前绣着精致繁复的图样,有飞鱼、有行云, 有流水,层层叠叠绮丽锦绣。
杨萱有些恍惚,不自主地想起前世见到萧砺时候的情形。
大雨铺天盖地,他满头满身都是雨水, 瞧不真切相貌,只感觉那双眼眸里凶狠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前世与现在的情形渐渐重合, 杨萱呆呆地站着, 一时竟分不清今年何年。
仿佛又是在大兴的田庄,每天闻着草香醒来, 枕着虫鸣入睡,有风的日子站在窗前听风,下雨的时候站在廊下看雨。
日子漫长的好似怎么也过不到头。
杨萱莫名就落了泪。
萧砺慌了, 抬手扶住她肩头, 连声道:“萱萱,萱萱, 你怎么了?”
“大人,”杨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大人, 假如我嫁了人, 可是过得不好,你肯不肯带我走?”
萧砺急切地说:“萱萱,你是我的,我会对你好,不会嫁给别人。”
“可是……万一呢?”
萧砺垂眸对牢她的眼,低声道:“我带你走,豁出去名声前程都不要,萱萱,我答应过的,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
“我愿意,”杨萱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什么是早点来?
早点到哪里去?
萧砺满心都是疑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感觉她灼热的泪水濡湿了衣服,浸润到他肌肤,烫得他的心痛得难受。
只更加紧的拥住了她,喃喃低唤,“萱萱,萱萱。”
良久,杨萱才止住泣声,自他怀里站直身子,手指抚着衣服上金线绣成的纹路,“硌得我脸疼。”
萧砺怔住。
她悲悲切切地哭了这么久,第一句话竟然是抱怨飞鱼服上的金线。
萧砺既无奈又觉好笑,低头看到她脸上果然红红一片丝线印子,柔声道:“我先把衣裳换下来……原本是想让你高兴高兴的。”
杨萱掏帕子擦掉眼泪,“我是高兴,圣上给你升职了吗?”
萧砺笑道:“升了千户,但最近没有空缺,还是暂任百户之职,享千户俸禄。”
“那也行……”杨萱抽抽噎噎地道,“大人换下衣裳我过水洗一洗,上面沾了眼泪怕会留印子。”
萧砺回屋将飞鱼服脱下来,另外换了件轻薄的衫子,候着杨萱洗干净,搭到竹竿上晾着,一边道:“圣上另外还有赏赐,不过还没拿到,等拿到再带你去看。”
杨萱仰头问:“是什么?”
萧砺有意卖关子,“先不告诉你,免得你到时哭不出来。”
杨萱瞪大双眼,不搭理他,甩手走回厅堂。
萧砺弯了唇角,紧跟着进来,给两人各倒杯茶,原原本本讲起昨天面圣的事情,“……圣上对典房的草图非常满意,说既是为百姓所建就得考虑百姓的需要和难处,还特地吩咐我告诉你,卖纸笺的红利他就不要了,让你补贴在典房上,别亏了银子。”
杨萱抿唇笑笑,嘟哝道:“想必圣上也不缺银钱了吧,从正月就不清静,到现在查抄了十几家,得抄出多少家产?”
萧砺低声道:“不算宅邸、田产和商铺,其余现银、珠宝首饰共有大约二十二万两银子。”
杨萱挑眉,“每家都有两万多两银子的家产?”
“不止,”萧砺道:“按以往的例,落入士兵手中约两成,当官的拿两成,余下的入册交给朝廷。”
那就是每查抄一户,当官的就能拿到四五千两银子。
杨萱真正讶异了,“你们也太大胆了,就这么明晃晃地欺瞒朝廷……那为啥不见你拿银子回来?”
“大头都交给指挥使了,不过我也攒了些。”萧砺从怀里掏出只荷包,“先前没告诉你,是不确定该不该拿,昨天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就没关系了。这是一万两的银票,另外给了义父一万两,我只拿了银票没要珠宝首饰,那些东西容易惹是非,你喜欢什么钗簪尽管去买。”
杨萱打开荷包,见里面卷着十几张面额不等的银票,也没有逐张计算,只沉吟道:“既然圣上知道你手里有银子,还是再买地好了,总得让他知道这银子仍旧是为朝廷花的。”
萧砺笑道:“就听你的,再买一百亩地。”
杨萱盘算着,一百亩地加上房子,六千两银子足够,还能剩下四千两,遂道:“剩下的可以买间大点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