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盏茶工夫,马车到了胡同口。
李石探头进去看了看,对杨萱道:“莫如姑娘到我家车上去坐,能稍微舒适些。”亲自搬下车凳,替杨萱撩起车帘。
杨萱不便拒绝,对茂昌车行的车夫道:“我们要去小沟沿,师傅慢些驾车,那辆马车从外地来,不熟悉路。”说罢,扶着蕙心的手上了李家马车。
刚进去,便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却是在座位下安着只小小的香炉。
而座位上则铺着云锦垫子,另有只小茶桌,上面嵌着茶壶茶盅,还有摆放点心盒子的凹洞。
的确比车行里的马车舒适得多。
前头的马车里,李石正跟刘管事商议,“刘叔听着如何,这位杨姑娘所言可有妄言?”
刘管事捋一下羊角胡子,沉吟道:“按说京都的地皮,十几两银子一亩确实便宜,就只怕她言语中有不尽不实之处……一个姑娘家生这么漂亮,不得不防。”
李石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大哥素日只知风花雪月,突然要钱置地盖房……看过杨姑娘这般相貌,倒是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小沟沿。
杨萱把自己买的那片地指给李石,“共是十五亩,打算盖七十间,头前五排三开间,后头五排两开间,另外挖两口水井,种些花草树木。”又指着不远处的地皮,“那里是打算建书院的,靠近大路的地方打算盖铺面。”
李家在江西算是富庶人家,老大老二是嫡出,都要走科考的路子,李石行三是庶出,留在家中打理庶务。
李石年纪不大,眼光却老道,将家里店铺打理得头头是道。
此时听杨萱这么一说,他眼前立刻就有了远景,不大会儿已看出哪里地角好,可以升值,哪里地角差,没有得利的空间。
略思索,对杨萱道:“不知哪些地皮已经卖出去,哪些尚未发卖?”
杨萱摇头,“我也不知道,恐怕得到顺天府打听……要是两位得空,今儿就能去。”
李石连声道好,“那就辛苦杨姑娘代为引见。”
几人上了马车,立刻往顺天府赶。
杨萱是万晋朝头一个订立地契的女子,而且是得了御笔朱批的,户科典吏对她印象颇深,不但请她上座,还亲自沏了杯清茶。
杨萱含笑道谢,说出来意。
典吏不辞辛苦地翻出鱼鳞册,把小沟沿那页找出来,指给他们。
这片地刚卖出去三成,还有一大片没有买主。
李石看中的那片已经有了主,他仔细问过这片地的用处,思量许久,开口道:“我跟杨姑娘做邻居,大人量一下有多少亩。”
典吏拿着尺子,扒拉着算盘,笑道:“共三十六亩二分,看在杨姑娘的面子上,这二分地的零头抹掉不算,公子按着三十六亩付银子即可。”
李石笑着点点头,朝刘管事使个眼色。
刘管事掏出荷包,付了四百三十两的银票,又找出两只一两的银锭子。
典吏核对了数目,马上写下地契,盖上官印,一份留底备案,另一份交给李石,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出门。
李石拱手向杨萱道谢:“多谢杨姑娘,若非姑娘引见,事情肯定不会这般顺利。此时已近晌午,不如我做东请姑娘并尊仆吃顿薄酒以表谢意。”
杨萱笑着拒绝,“三爷不必多礼,往日我多次受李先生大恩,未能报答……区区小事,不必挂齿。”
两人正客气,忽见一顶四人轿子晃晃悠悠地走近,轿旁两边各一个十二三岁的黄门小太监。
能用太监随侍的,除了宫里来人便是王府中人,哪个都不好惹。
杨萱忙跟李石避到旁边。
只见轿子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人,身穿大红绣牡丹花团领衫,头戴乌纱帽,看年纪四十刚出头,白净的面皮上自带三分笑意。
不是范直又是谁?
杨萱屈膝行礼,“见过公公。”
范直扫一眼李石,温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萱连忙解释,“这是李山的三弟,从江西来,要在小沟沿买地,刚去户科取了地契。”
范直点点头,“铺子的生意怎么样?你那块地动工没有?”
杨萱道:“承蒙公公关照,这阵子都还不错……现下地里还没解冻,但是工料已备齐了,匠人是营缮司那边帮忙找的,差不多三月能开工。”
范直唇角露一丝笑,“可得抓点紧,要能在五月盖起来,圣上定有嘉奖……”
第131章
虽只寥寥数语, 李石跟刘管事却暗中交换了好几次眼神。
面前的这位內侍面相看着和气, 可他能穿大红常服, 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听起来跟杨姑娘颇为熟稔,还说圣上有嘉奖。
又提到工部营缮司……
也不知这位年岁不大的杨姑娘到底是何来路。
及至范直离开, 李石对杨萱更是恭敬,将她送回椿树胡同不算, 还特地到福盛楼要了一桌席面送过去。
菜肴不多, 只十二道, 可有葱烧海参、锅塌黄鱼、龙井虾仁, 非常丰盛。
因怕路上冷了,食盒外面包了层厚厚的棉被, 等摆到桌上时, 菜肴还呼呼冒着白汽,浓郁的菜香扑鼻而来。
蕙心从来没吃过这么奢侈的菜,不迭声地说:“李三爷真是好人。”
春桃斥道:“这就是好人了?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话音未落, 想起李山还在旁边, 顿时涨红了脸道歉,“先生对不住,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话赶话说出来的。”
李山在杨家待久了, 知道春桃性子爽快,只是无心之语, 没放在心上, 却解释道:“我三弟虽不是老好人, 却也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叫席面本是感谢姑娘辛苦,并无他意,春桃姑娘多虑了。”
春桃又赔不是,“都怪我口无遮拦,他日定当面向三爷赔礼。”
李山“哈哈”笑道:“不用不用,春桃姑娘以后说话注意就是,不用再多生枝节。”
李山这边揭过,杨萱却是狠狠将春桃训了顿。
傍晚,李山回到住处,李石向他打听杨萱的来历。
李山惊讶道:“不是告诉你了,是之前翰林院学士杨修文之女,扬州白鹤书院辛农的侄女。”
“可她怎么跟宫里內侍牵上线了?”李石把今天杨萱跟范直的对话说了遍。
李山知道丰顺帝对杨萱颇为看重,但其中详情并不清楚,遂将珍藏在匣子里的纸笺取出来,“杨姑娘是得了圣恩的,能认识內侍也不意外。”
李石接过纸笺对着烛光看了看,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这是圣上亲手所写,送给杨姑娘往外卖?”
李山点点头,“杨姑娘的铺子叫醉墨斋,在南池子大街靠近皇史宬那里,纸笺就在那里卖,一两银子一张。”
“一两银子?”李石不解,“我看就是三两五两都有人抢……你说我跟杨姑娘做个交易,她二两银子卖给我,我另外往外卖,如何?”
李山“嗤”一声,“你以为别人是傻的?这大半个月,想打纸笺主意的人多得是,杨姑娘谁都不见,她说这是圣上拳拳爱民之心,不可用来谋利。就是建典房,也是为了圣上分忧解难,三五年之内回不了本。”
说着,将纸笺收回,仍慎重地收在匣子里。
李石对着烛光沉吟许久,“大哥,杨姑娘许了人家没有,不如你娶了她。”
“你以为我不想?”李山“腾”地跳起来,“要能娶我早娶了,杨姑娘相貌一等一的好,性情也好,又会针线又能下厨还能开铺子赚银子。可惜人家名花有主,跟锦衣卫的萧大人早就两情相悦了,只因为现在孝期还没成亲……我早两年进京就好了。”
一个诗礼传家的闺秀竟然相中了锦衣卫的武夫?
李石越听越好奇,越听越觉得不简单,又问:“杨家还有什么亲戚,比如没出阁的姑娘?”
李山摇摇头,“杨家这边没有,辛家倒是有,可都隔着远,对了京都有两个,都已经嫁了人。”
杨芷嫁到夏家去了,而辛媛嫁给了张继。
李山还是通过张继跟杨萱搭上线的。
李石叹口气,喃喃道:“要是能攀个亲戚就好了,咱们在京都没有依仗……攀上亲戚,行事要方便得多。”
李山绞尽脑汁想了想,“要想拉近关系,就只有春桃了。春桃是杨姑娘身边的丫头,如今已经脱了籍,还一直跟着伺候。杨姑娘还有两个下人,也脱籍放出去,还给置办了房子,现下打理杨姑娘的点心铺子。”
李石顿时想起那管干脆的声音和利落的身影。
既然是丫头出身,李山以后是要做官的,身份跟见识就不太合适了。
他打理庶务,倒不在乎这些,只要为人本分良善就行。
默一默,问道:“春桃多大年纪,性情怎么样?”
“十七八或者十八~九岁,性情挺爽快,不是扭扭捏捏的,”李山笑道:“你不用打她的主意,她还担心你不是好人。”
将中午因席面而起的小小风波说了遍。
李石眸光一亮,唇角随之弯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李石隔三差五叫席面往椿树胡同送,甚至还买了刚绽开的玉兰花,送杨萱一串,送春桃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