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桂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无限委屈地说:“我要姐,我怕姐不见了。”
杨萱才始要教训他的心顿时又软了,想一想,给他洗净手带到饭桌前,仍是板了脸道:“以后姐时不时会出门,比如买菜买肉,看铺子看房子,要跟人商量事情,不能次次都带着你。如果带上你,姐就办不成事情,以后没饭吃怎么办?春桃在家里陪着你也是一样的,不能动不动就哭鼻子了。你瞧萧大人几时哭过鼻子?”
杨桂瘪着嘴,犹豫好半天才点点头。
杨萱将点心摆在盘子里,掰一半盘香饼给他,“尝尝,好不好吃?”
杨桂勉为其难地咬了口,“不如王嬷嬷做得好吃。”
杨萱只以为他心里有气故意这么说,将剩下一半尝了,果真不如王嬷嬷做的香甜松软。
可这还是知味居的招牌点心呢。
杨萱又咬了口云片糕,入口清甜绵软,极为美味。正要让杨桂尝,见春桃端出饭来,便闭口不言,将点心盘子撤了下去。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早起来做好饭,叫醒了杨桂。
辰正时分,茂昌车行的马车如约停在胡同口。
杨萱将收拾好的包裹送上马车,又把各处门窗关好,上了锁,这才离开。
一路上脑子没闲着,时而寻思从哪里找个既可靠又能干的掌柜,时而考虑做些什么样的点心才好卖,又想着取个什么样的店名才顺口。
要是做出来的东西跟知味居或者客来顺完全一样是不行的,那两家店开业足有十几年了,在周遭百姓心中早有了口碑,自己开家新铺子,势必要有些新鲜东西才能吸引人来。
不知不觉,便走到田庄,恰是吃饭的点儿。
姚兰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夹在四碟清淡的素菜中间一盘烙得金黄的杂面饼显得格外惹眼。
杨萱掰一块塞进口里,眸光骤然亮起来。
不管是苏式点心还是京样点心,大都以甜为主,或者特别油腻。吃两三次是新鲜,次数多了未免嫌腻。
这种杂面饼咬起来香喷喷,未必没人喜欢。
吃完饭,杨萱迫不及待地去请教姚兰,姚兰毫不藏私,乐呵呵地说:“这种面饼最简单,白面掺着豌豆面,或者抓一把高粱面也成,搅拌匀了,往锅沿上一贴就得。不过要好吃,和面时打个鸡蛋,加两匙白糖,锅底放油,摊得薄薄的,比芝麻脆还好吃。”
杨萱记在心里,又问:“张嫂子还会做什么面食?”
“我会得都是粗茶淡饭,姑娘未必吃得惯。”姚兰突然扭捏起来,绞尽脑汁想了想,“前年老爷不是让我们种红薯?红薯煮熟之后和在面里头,炸馃子很好吃,可惜这会儿红薯没长成,要不就做给姑娘尝尝了。对了,我能做豆面发糕,今儿发面来不及,明天给姑娘做。”
杨萱点头应好。
第二天姚兰果真蒸了一锅红枣豆面发糕,发糕金灿灿的,香软可口。
杨萱吃着好吃,便跟姚兰学。
发糕却不像杂面饼那般简单,要三勺白面加一勺黄豆面,再加上一大匙白糖,用面引子发起来。
白面的多少、发面时候的长短都有讲究。
杨萱连着做了五六次都没成功,便将称不上发糕的发糕分给田庄的孩子们吃。
虽然不成功,也是用足了白糖和猪油,较之平日里的杂粮窝头好吃得多,孩子们吃得不亦乐乎,每天闻着味儿在门口等着。
春桃端盆水让他们洗手,然后把发糕切成小块,每人分一块。
杨桂和薛猎户那个叫做薛大勇的侄孙子也夹在他们中间,伸着手要发糕吃。
因为萧砺之前提起过薛大勇,杨萱特地多留意了他几眼。
薛大勇比杨桂大两岁,刚六岁,可行事举止却很老成,拿到发糕后会道谢,让给旁边的弟弟薛二勇吃。
有时候他们来得晚,薛二勇着急吃,薛大勇会用狗尾巴草编一只小兔子送给排在最前头的孩子,两人交换位置。
若是前头的孩子不肯换,薛大勇也不急不恼,反而会给吵闹的薛二勇讲道理,非常有兄长风范。
春桃私下里也跟杨萱道:“小小年纪做到这地步不容易,如果能跟在少爷身边就好了,一来是个玩伴,二来少爷多少也能学着点儿。”
杨萱深以为然,便去跟薛大勇的爹娘商量。
薛大勇正经祖父尚未开口,薛猎户就拍板决定了,“行,没问题。”
看着旁边薛大勇父亲尴尬的脸色,杨萱解释道:“明年开春之后,打算给阿桂请个先生,因怕他独自不愿意学习,想让大勇做个伴儿,以后到书院也可以互相照应。”
薛猎户又道:“去,怎么不去,跟着读书是好事儿,否则连账目都看不懂。”
杨萱续道:“不用着急决定,我们等过完七七才回京里,走之前给我个信儿就行。”
从薛家回来,杨萱接着做发糕,竟然做成了,而且出人意料得好。
杨萱留出来三块打算第二天早上去坟地时带着,其余的仍是让春桃分给了孩子们。
这些天杨萱都是这么过的,清晨吃过早饭便带着杨桂去坟前坐一坐或是拔拔草,回来后开始和面,跟姚兰一道准备午饭。
下午歇完晌觉就看会儿辛渔写的那本册子。
册子她已经读得熟了,估摸着能照猫画虎作出纸笺来,只苦于田庄不比京都方便,有些材料无处可买不能尝试。
期间萧砺给她写过一封信,信上只寥寥数字,“我已抵达大同,一路平安。”
杨萱猜测着应该是刚到大同时写的,可信送到田庄已经是萧砺离开的第八天了。杨萱本想告诉萧砺,她跟程峪要合伙开笔墨铺子,思来想去怕信件被人瞧见另生事端,便未多提,只写了自己和杨桂在田庄的几件琐事。
顺道将她用兔皮做得一对护耳寄了过去。
等到杨萱收到萧砺的第二封信时,桃花引了静姑姑过来……
第96章
一年多未见, 方静憔悴不少, 原先是个圆脸盘,竟然显出尖下巴了,眼底青紫,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
明显是睡眠不足所致。
方静走上前, 整整裙裾就要跪下,春桃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杨萱道:“一起坐着说会话就是, 用不着行这么大礼。”
方静便屈膝福了福,在杨萱下首的椅子坐下,细声细气地说:“早就听说姑娘家里的事儿,替姑娘难过了好几天, 杨大人那么好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却听说他待人最是心善,怜老惜弱。真是好人不长命, 坏人活千年, 怎么就被人陷害成谋反了呢?”掏帕子摁摁眼窝,“去年我受过姑娘恩惠,心道这样时候,一定得来看看姑娘。先头桃花说姑娘来去仓促不得闲, 这会儿姑娘长住, 我也终于见到姑娘了。姑娘可千万要节哀,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边说, 眼圈又红了, 眼角有泪慢慢沁出来。
杨萱默默地看着她, 暗自叹了口气。
自打抄家到现在,差不多一个多月,她哭过不知道多少回,眼睛几乎都流干了。现下对于杨修文跟辛氏的离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
看着方静流泪,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像是特地引她泪水似的。
方静也意识到这点,忙拭干泪,“瞧我,净说这些不该说的,没得让姑娘跟着伤心。”将膝头上的包裹卷儿打开,取出一摞帕子和两只荷包,“这几天赶出来的,姑娘将就着用。”
荷包是石青色,一只绣着玉簪花,一只绣着栀子花,看起来很雅致。
杨萱仔细端详两眼,见针法不细,却很匀称,跟先前方静送来的荷包不太一样,遂问:“这也是你绣的?”
方静摇头,“是我娘绣的,我娘曾经做过绣娘,会一手好绣活,嫁给我爹后,天天忙碌家务就搁下了。听说姑娘家里的事情之后,我娘非得亲自绣只荷包,感谢姑娘素来照拂之情,但她现在眼神不太好使,足足绣了半个月才做出这两只。”说着展开帕子,“这是我专门给姑娘绣的,特意挑的素色花样,要是姑娘看着当意,我再绣几条。姑娘眼下身边人手少,姑娘有什么绣活尽管交给我做。我虽然手艺不精,但肯定会尽心尽力。”
杨萱朝春桃使个眼色,春桃心知肚明,脸拉得老长,掏出荷包,挑来拣去取出块不到二两的银子。
方静拒绝,“使不得,姑娘上次已经赏了银子,万不可再收。”
杨萱道:“你靠做绣活养家,又花费这些工夫,我怎能白要你的东西?”坚持让春桃把银子给她。
方静千恩万谢地走了。
春桃没好气地对桃花道:“姑娘现在没人依靠,孤苦伶仃的,以后你就别再带人来打秋风了。就这几张帕子,拿到集市上卖,能卖一百文两百文?”
桃花眨巴着眼,“静姑姑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要来感谢姑娘,还说姑娘心里肯定难受,想必愿意跟人多说说话,开解一下。”
春桃狠狠地瞪她一眼。
想感谢的法子有得是,用不着特意加重了语气说花费半个月工夫做出来,也不用一口一个“专门”,一口一个“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