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 金推完结+番外 (touchinghk)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touchinghk
- 入库:04.10
有一人已在花厅等待许久,见到太子倒身下拜,声音带了泪意:“臣有愧于殿下…”
不是旁人,正是已多年未见的卫将军主簿应粤。
太子一把将应先生扶起,朗声道:“我疾行半月,日日焦心,直至见到先生,才大松一口气。”
两人初遇,还要追溯至秦宝林遇害需要验尸时,李将军将应粤引荐给太子。 北征时,应先生与李将军同在太子军中。待到顺州失地收复,太子领旨回京,才将应先生留在顺州城内做卫将军主簿,对王中郎既有辅佐,亦有监视之意。
太子身后的李将军亦是眼眶通红,拽住应粤的手臂将他搀起,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可有受伤?守城燕军还剩几多?城破当日究竟是何情况,为何溃败得如此之快?”
应先生身负数伤,万幸并不伤筋动骨。守城近万燕军,过半被歼,另有小部分被突厥俘虏。其余的人,大多顺着城破的方向往定州、代州的方向逃去。
可是定代两州相继失守,待应粤领着残兵到达云州的时候,这一队残兵已不足千人…
“顺州城破,不过一夜之间。”应先生记忆犹新,却又感慨万千。
阿咄苾年约三十,正是当打之年。他早年的经历颇为传奇,生身母妃乃是燕人。
三十年前李氏谋逆,东突厥阿史那借机起兵叛乱,战乱绵延十年之久,直到定王卢启入主皇城之后两年,才起兵北征平叛。
边疆十年未平,平民百姓动荡流离。几次城破,大量卢燕女子被劫掠至突厥生儿育女,几次反攻,又有突厥女子被带至燕地为奴为婢。
高坐庙堂的男人们不见血的过招也好,百战沙场的残兵千骑血光四溅的厮杀也罢,却总让娇滴滴的女子付出血淋漓的代价。
阿咄苾生父虽是东突厥顾利可汗,可是母妃地位低下,郁郁寡欢多年后早逝,他幼年时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直至弱冠那年南赴阿拉善,领了薛延陀部的老弱病残,虚心求教休养生息,才慢慢壮大起来。
阿咄苾此生执念,大约都于“父”“母”二字。
三年前,他趁着顾利可汗寿宴大醉,拿一根马鞭将亲生父亲勒死,成功上位。
而他自立为颉利可汗后的第一件事,却是挥师南下,攻打早逝母亲的故乡旧土。
“阿咄苾的汉话说得极好,对卢燕民情民俗颇为了解。两军对垒,他劝降的话语说得文采飞扬字正腔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有三年前突厥大军入城不伤百姓不伤俘虏的旧例在,守城军将的决心…怕是不比以往。”应先生斟酌着说。
太子轻叹一声,点头:“难怪南撤的燕军不足千人…怕是很多人城破时,都心甘情愿做了俘兵了罢。”
应粤面上讪讪,不敢抬头看太子:“两军对阵,王中郎亦很沉得住气,弓弩在后长弓在前,摆好阵型严阵以待。”
“只是那突厥大将哥舒海亲领重骑,从两翼攻来,不为伤人只为破阵,驰马奋击众亦齐力。王中郎勉力支撑许久,力殆回城重新布防,做好了守城日久的准备。”
太子点头:“哥舒海这事也怪不得你们,他是未尝败绩的天纵奇才,东突厥近年来最广为人知的将领,最初领兵一年时间便由名不见经传的突厥弱旅,摇身一变成为颉利可汗麾下的猛将,不可谓不勇武。”
哥舒海比阿咄苾年幼数岁。两人身世相似,相识又早,并肩作战多年,感情甚是深厚。阿咄苾领薛延陀部崛起之后,四方征战未停,哥舒海十余岁上便领了三千游兵,被阿咄苾手把手带上了战场。
“瞋目横矛,单骑突阵,性骁果而尤善避槊,杀伤不可胜数。”太子轻叹,“以往顺州传来的歌谣,将他吹嘘得天下无双。”
何况哥舒海更为闻名的一点,是他乐善好施豪迈爽朗的性子。
“顾利可汗时期,两国商贸往来十分密切,顺州城中常有突厥人往来走动,哥舒海那时年少,取了个燕人名字,叫自己满将军。”
满,蛮也。这样坦然率性,倒也不失可爱。
“他那时才十几岁,日日顶着一头乱发在顺州城里横行,听书喝酒逛窑子,路上遇见不平事,以拔刀相助主持正义为乐。”太子说着说着,口中带了笑意,下意识地朝匿在他身后一队亲卫中的,着了男装的泰安脸上看去。
听起来,哥舒海其人,倒像是她一直想做的“游侠”。
泰安果然露出了心驰神往的神色,极为艳羡似的。
太子在心里苦笑一声,摇摇头继续道:“听闻他某日在花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泪眼婆娑走到了顺州太守府前,痛陈顺州太守为官不仁,城中百姓生活艰辛易子而食云云。”
其实顺州一直富庶,太守为人亦尚可,哪里如同他酒醉之后口中说得这般不堪?
太守气得几欲吐血,可这哥舒海偏偏又是突厥儿郎,还与薛延陀部首领阿咄苾私交甚笃,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
太守就是再为不满,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哥舒海犹嫌不够,干脆从街边店家要来一柄碗口大的毛笔,提笔就在太守府的墙上赋诗一首:“日出顺城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蛮人怒见不平事,高举胸中万古刀。”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而他到燕人的地盘,威胁燕人的太守。
狂不狂?
何止狂,简直是狂到家了!
可是轻狂之中,又带了少年人特有的可爱和稚朴。
阿咄苾性格古怪多疑,哥舒海却爽朗好客,人脉广阔,与燕人及突厥各部相处都很融洽,但凡打过交道的,人人交口称赞。
后来两国交恶,阿咄苾诛杀顾利可汗后上位,挥师南下。
太子和泰安与哥舒海的初见,便是贺张二将设毒计,放任哥舒海活捉陈继良,声名鹊起的时候。
太子像是沉浸在回忆中,沉默片刻之后才问应粤:“城破当晚,是何情状?”
应粤面露凄惶,调整心情方答道:“…白日一战,突厥占优。王中郎已做好准备持久守城待援军前来,不与突厥正面相抗。”
他们并未料到,两军对阵占到优势的突厥兵,会选择攻城当晚夜袭。
“何况突厥一向骑兵为重,攻城与肉搏皆非强项。我们…没能想到,也确实大意了。”应粤低声说。
城中留守的燕军骑步兵也有殊死顽抗,可是到底兵力不足,准备亦不够充分。
直到云梯高架,突厥以火球攻城,沾了桐油的火箭如雨下,火光照亮顺州城半边天空,应先生才终于知道大势已去。
“臣…有愧殿下信任。”应先生羞惭难当,“城破之时,臣本当一死殉城…念及殿下吩咐,才苟且至今。”
太子将他扶起,缓缓道:“先生做得对。一死固然容易,您领兵南撤,救下千余燕军性命,才是重于泰山,功德无量。”
这一番话完,应粤几欲落泪,紧紧握住太子的手臂,哽咽难语。
而站在太子身后的泰安在心里暗暗感慨:“太子口口声声赞叹哥舒海极擅收买人心,可他自己收买人心的本事,也半点不差啊。”
他曾经打过交道的那些人…无论是早期的太傅和李将军,还是后来的秦家,人人亦对他赞誉有加。
就连她自己…不也早在初见,他尚且一无所有的时候,便没来由地相信了他吗?
“怎么了?”与云州太守相见后,太子领亲卫回到驻扎的军营路上,瞅了空隙低头问她。
泰安微笑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夸哥舒海太过,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太子挑眉,戏谑道:“灭了我的威风?什么样的威风?”
这是厚着脸皮,想她夸他呢。
泰安扑哧笑了,歪着头说:“长剑弯弓,身定心澄。勇武精钢,快直真心。”
字字好言,嘴甜如蜜。
太子眼中带了笑意,脸却还板得一本正经,悄声问:“比游侠威风?”
泰安讶异,倒没想到他敏感至斯,连哥舒海的醋都要吃上一吃,心里笑作一团,脸上却学了他的样子,同样板得一本正经:“游侠何知边庭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听过吗?你自然是要比游侠威风太多。”
纵是正值秋日,太子却从晚风中看出春色,连日日相见的画角和飞旌都美不胜收。
人还未入营帐,已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走路都要轻轻蹭着她的手臂。
泰安脸颊微红,不动声色地躲着他,在他视线投来的时候娇嗔一瞥,白皙的小脸上写满娇羞。
这是太子记忆中,他与泰安最美好的一幕。
大敌当前,生死难决。
飘摇不定的未来,给了他们正面感情的契机。
他比何时都要坚定,而她又比何时都要勇敢。心意相通,历经不知多少劫难,彼此间终于有了共感。
美好得仿若连时间都要静止。
可是时间终究不会静止。
很长的一段路,又像是很短的一段路后,他们走到了营帐之前。
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泰安的脸上,只看到她原本甜蜜娇羞的表情骤然大变。
他心下没来由地一沉,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