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荣 (白小圆)

　　他面容端正平和，目光安宁无波，嘴角微扬，见到贵人们，不慌不忙地合十见礼，全身上下看不出丝毫破绽。
　　张五郎绕着游僧看了一圈，才怔怔地问：“飞白，这僧人确实被亡魂所扰？”
　　堂上一片低语，张五郎倒是问出了众人的心里话。
　　周明煦清雅一笑，“正是在赵兄找出的十人里，挑出的人。”
　　赵飞白朝云初呲牙一笑，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恶意。
　　“如此，还请七娘子射上一卦。”张五郎拱手说道。
　　云初抖开扇子，和张五郎一样，绕着游僧看了一圈。
　　沉吟许久，面上带着几分迟疑，“敢问大师，尘世可有亲眷？”
　　“贫僧出家二十余年，并无亲眷。”游僧有礼地回答。
　　“大师来此处多久了？”云初又问。
　　“贫僧昨日才到此地。”
　　“大师何处挂单？”
　　“贫僧在太宁县挂单。”
　　太宁县离此约有一个时辰的车程，算不上远。
　　云初又陷入沉思。
　　顾婉容的神色越发雍容淡然起来；顾婉柔也不再低垂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游僧；楚瑶以手支颐，面上带出几分玩味；赵君洁闲适地呷着茶；李朝雨则一脸孺慕地望着周明煦……
　　张五郎好奇问道：“飞白，你是如何选人的？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亡魂所扰之人。”
　　赵飞白神秘一笑，颇有些自得地说：“自然是张口问的。”
　　众人皆诧异地看向他，不过转念一想，以渝国公府的名头，谁会不长眼地行骗呀！
　　“那周世子是如何挑人的？”张五郎又转头问周明煦。
　　“在下粗通相术，在赵兄挑选的十人里面，此人……周某实在看不出有邪祟缠身之相。”周明煦朗声说道。
　　容羽嗤笑一声，掸掸衣袖，眼皮半抬看他一眼，背过身去，毫不掩饰心头的鄙夷。
　　周明煦恍若未觉，眼里似只有云初，眉目含情，似能滴出水来。
　　云初见火候差不多了，迟疑地问：“大师既是方外之人，为何身后会跟着六个良家女子的鬼魂？”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游僧面色平静如水，双手合十念声佛号，“施主何出此言？”
　　赵飞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对面的女眷。
　　周明煦依旧是一副宠溺的模样，略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看着云初，仿佛在看一个调皮玩耍的孩童。
　　众人见他二人一脸轻松，料定云初必然是猜错了，面上皆难掩失望。
　　本身以人做覆，射鬼，这样的局闻所未闻，谁的眼睛也看不见鬼，鬼祟之说本就是虚妄之谈，这娘子射的中或不中，皆无从考证。
　　唯一能作为依据的，一方面是游僧亲口承认，另一方面便是找出游僧挂单之处佐证。
　　若说一两个亡魂纠缠，还能去查一查游僧是否为作奸犯科之辈，这六个良家女子……太平盛世，若真是出了这么多命案，官府也不会放过他，更别提敢到今日这个场合来了。
　　众人之前多少有些期待，现在看来，神棍的徒弟，是小神棍没错，神棍的女儿，就未必也是小神棍了。
　　顾婉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见顾婉柔面上透着轻松，心中甚慰，不动声色地与赵飞白四目相对，眼里含着感激，旋即错开眼，又看向正中站立的云初。
　　突然，顾婉柔咯咯笑起来，在空旷的大堂显得尤为突兀。
　　只见她缓缓起身，一脸无邪，“云七娘，难怪那日刚一见面，你就装神弄鬼的将我吓出病来，原来只是搏人眼球的伎俩而已呀！”
　　说到此，她叉起腰，下巴高高抬起，一脸不屑地说：“从小到大，想引起我注意的娘子太多了，像你这样……剑走偏锋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众人一听这话，多少品出点意思来。
　　顾家姐妹在女眷中，可算的上是争相讨好的人物，寻常后宅闺秀，若和她们结个手帕交，身份上、名声上都抬高不止一个阶层……
　　看来这个云家七娘，是想以神棍的身份接近顾家姐妹呐！路子是清奇的，可惜……若今日没被拆穿，说不定还能在贵女圈中赚些名气。
　　“倘若心中无鬼，自是坦坦荡荡，如何能被人三言两语就吓出好歹来？”容羽闲闲开口，一双桃花眼灼灼看着顾婉柔，神色间皆是嘲弄。
　　云初朝容羽眨眨眼睛，展颜一笑，抖开折扇摇一摇，举止自在风流，还未开口，倒让人天然生出几分希冀来。
　　众人只听到她朗声问道：“敢问大师，方外之人，掘人坟墓，该会受何果报？”


第071章 邪师
　　游僧听到云初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笑呵呵地说：“贫僧不懂女施主在说什么。”
　　云初悲悯地看着游僧的身后，那些形容呆滞的女子们。
　　她们其实一点都不恐怖，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色的衣袍，面容安详，犹如天使，显然是被好生收殓之人。
　　上一世，怀凌城的高门贵妇之中，流行供奉女灵佛牌，据说若是供奉得当，可保夫妻恩爱、情意绵绵。
　　周雅静临入宫之前，还曾拉着她一起去掩梅庵请灵，一万两银子一尊，玉佩大小，可悬挂在腰间。
　　因她对鬼神之事一向敬畏，只是在庵外等待，并没有进去过，也就未曾见过眼前这个游僧。
　　游僧法号净善，上一世云初知道他时，他已经在京城声名鹊起，来历不详，却每隔两个月会在掩梅庵开坛讲法三日，顺便出售为数不多的佛牌。
　　那时他制作的佛牌已经不仅仅是女灵，还做童子与男灵。
　　小黄氏曾为她请过一尊童子的，求子。被她命人远远的找地方埋了，后来被小黄氏得知，为此还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想到此，云初冷冷一笑，先走到容羽身边，低语几句，见容羽颔首应允，又走到净善面前问道：“敢问大师一介出家之人，超度的经文也甚是熟稔才是，有何亡魂能在大师身侧徘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发现其中的蹊跷。
　　既是僧人，超度的法门那么多，又怎会被亡魂所扰？
　　净善双手合十，笑答：“非也非也，度化因人而异，若执念太深，小僧也无能为力，这才来到般若寺，想请慈云大师出手而已。”
　　“那困扰大师的亡魂，究竟是何身份？”云初不耻下问道。
　　话音刚落，堂中一片唏嘘声。
　　刚才说那些话，还以为她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看来，绕了一大圈不过是虚张声势、使诈而已……脸皮也真是够厚的。
　　顾婉柔神情更加不屑，顾婉容的面色也愈发雍容起来。
　　赵飞白嗤笑一声，欲张口讥讽，被容羽冷冷看了一眼，讪讪住了口，嘲弄之色却未减分毫。
　　周明煦芝兰玉树地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柔声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贫僧挂单之处的山野小寺，住持前不久惨遭横祸而死。住持一生为善，无故横死，恐徘徊不去，贫僧心中惴惴，是以想请慈云大师超度一二。”净善双手合十说道。
　　云初心中冷笑不止。
　　果然，理由虽然牵强，在外人听来，也勉强能圆过去。
　　想必这邪僧得了炼制佛牌的法门之后，一直找机会接近贵人的圈子，这次赵飞白为了顾家姐妹费心作的局，何不是净善心心念念的际遇呢！
　　住持横祸而死应是不假，亡魂徘徊不去则未必是真。
　　且不说云初双眼能见到鬼，单论上一世她在掩梅庵三年，佛法佛典也看过不少，是以这僧人话中的破绽，在她眼里根本无所遁形。
　　云初朗声说道：“佛门讲究‘因果报应，丝毫不爽’，因果通三世，佛门弟子中‘一生为善，临终恶死，以消灭诸业，次生便可得富贵尊荣者’比比皆是。住持若熟读佛法，一生为善，便是横祸而死，也只为消灭诸多罪业，又怎会留有执念徘徊不去？”
　　净善闻言，面上颇有些惊讶，想不到面前这个小娘子，年龄不大，懂得不少。
　　然而，也只是惊讶而已，随即他便笑而不语，面上依然是四平八稳、坦坦荡荡。反正谁也看不见鬼，住持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帮渝国公世子赢了赌局即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众人听了云初这话，虽然十分有道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现在是在讨论射覆的输赢，而不是论佛法呀！
　　云初冷眼看着，气定神闲站立的净善，心中升腾起熊熊怒火。
　　这邪师能在高门贵妇手里赚的盆满钵满，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女灵佛牌的制作方法，拜上一世周雅静所赐，她也略知一二。
　　需要在为情而死的女子遗体上，取下一些东西，溶进佛牌的材料之中，方能制成女灵佛牌。
　　自来为情而死的女子，入不得祖坟。若是受宠点的，或许在田间有方寸之地可做坟墓。若是贫家子，恐怕只能丢在乱葬岗了！
　　想必在这邪师眼中，即便挖了那些女子的坟墓，把她们的身体发肤拿来炼器，利用她们的亡魂攀附权贵，也是为了让她们积福度化吧！
　　后宅女子，为了争宠，视人命如草芥，便是知道，又怎么会害怕用这些东西呢！